第25章 搖袁安臥雪圖(2 / 3)

同年,當袁袠倩文徵明補繪《江南春圖》並和詩時,雖不善詠,但卻能深深體會倪雲林詩中三昧的仇英,也同時應邀,以生動而深邃的畫意,來傳達倪雲林的詩情,由之可見,出身寒微的仇氏,經過周臣的教導、唐伯虎和文徵明的提攜,以及不斷努力鑽研畫藝、受千古名跡的涵泳,早非吳下阿蒙;其人品、造詣,以及筆墨間的書卷氣,不但逐漸見重於士林,在藝術國度裏,且可與望重一時的文徵明相頡頏。尤其在老畫師周臣生命之火搖搖欲滅的嘉靖十年左右,仇英已成為周氏僅有的衣缽傳人,愈發增加了其在蘇州畫壇的重要性。如果說白手起家的畫師仇英,心中仍有什麼遺憾的話,則是其孫仇世祥(玉洲),雖然像女兒仇珠一樣能傳家學,但卻是一個聾子。“仇聾子”,反而掩蓋了他的真名,聽在仇英耳中,心中不覺有些悵然。

嘉靖十年,另一件文仇書畫合璧問世。十月八日,也就是文徵明和陳淳、王守兄弟同客蔡羽天桂樓,跋趙孟頫《樂誌論》的後兩日,文徵明完成為仇英所作《孝經圖》十八幅(注四)寫經的工作。仇英這件絹本設色畫,係每章一圖,文徵明則以小楷,書經圖下。仇英款署:“仇英臨李如璋筆。”類此仇畫文書的孝經,十五載後的嘉靖廿五年,也有一卷(注五)。惟據卷後文跋,是卷所臨為宋朝山東畫師王端(子正)手筆。王端以寫真宗禦容名著一時,敕入圖畫院,王端謙讓不受,止乞國子監書各一部。以此可見,仇英、文徵明臨畫書經之餘,對古賢風骨和經文,也含有一種尊崇服膺的意味。

在仇英的《園居圖》後,有王寵一則跋語:

“此二作餘為王敬止先生題其園居詩也,今倩仇實甫畫史繪為小卷;敬止暇中出示命書,漫錄於後。時嘉靖壬辰夏四月六日,雅宜山人王寵識。”(注六)

壬辰,是嘉靖十一年,從王寵園居圖跋,可知是其賦詩在先,仇英補圖於後,王獻臣覽圖欣喜之餘,再請王寵書詩卷尾,成為詩書畫三絕。

這卷頗富田園馨寧的書畫卷,雖然曆經多少人世滄桑,幸而流傳下來,但卻讓人蒙上一層不得其解的迷惑:

《園居圖》和仇英為去世未久的錢元抑(東林)所作的《東林圖》(注七)布局設色極相類似;如謂由東林圖稿稍加裁剪、更動而成並不為過;唯缺乏整幅畫所應有的抑揚頓挫的變化,和那種餘味無窮的韻致。

東林圖並無年款,卷後有唐伯虎和張靈的題詩。由此推測,當作於唐伯虎和張靈在世之日,錢氏以太學生試吏部入格授官(正德十六年)之前,及至元抑致仕返鄉,則唐、張二氏均已回歸道山。

“抑抑威儀武肅支,鄉吾同舉學吾師,百年舊宅黃茅厚,四座諸生絳幙垂。……”元抑為武肅王錢繆之後,弘治十一年和唐伯虎同時中式南京。中進士前,一直隱居漕湖從事絳帳授徒的生涯;伯虎題詩,不僅道出錢元抑的身世、兩人的同年關係,也生動地寫出錢氏的氣度、才德,和他所過的隱者生活。

“……撫膺問學錢君富,屈指庚年愧我同,行展經綸佐天子,鶴鷯何日附冥鴻。”依文徵明撰《明故鴻臚寺寺丞致仕錢君墓誌銘》,元抑卒於嘉靖九年,享年五十有九;由此上溯,應生於明憲宗成化八年,壬辰。張靈生年,一直缺乏記載,其題東林圖詩中的:“屈指庚年愧我同”,則無意間透露出自己的生年。

從唐、張二氏詩中,既可了解彼此交誼中的一些細枝末節,對錢氏氣度和生活情境的描寫,更與畫意互相吻合。

王寵的園居詩,既見於《雅宜山人集》,也見於其他著錄。其時王獻臣造園已就,遍請藝壇高手,士林名宿繪圖賦詩,裝點盛事,自在意料之中。仇英既然應邀依詩為圖,想必參照園中實景,勾勒粉本;揆之情理,絕不可能以舊稿本裁剪應付。其次,東林錢元抑,隱居漕湖,所謂:“舊宅黃茅厚”,自然園林中的舊宅古院,當別具一種幽深沉鬱的氣氛,和新成於城市中的林園,在境界和氣勢上,應有所差異。仇英《園居圖》,無論比之文徵明嘉靖十二年五月中旬完成的《拙政園圖》三十一景,或曆經無數劫難後,晚清戴熙所描繪的《拙政園全圖》(注八)都難找到與仇英圖景物相類之處。

此外,細審《園居圖》,不僅茅屋之上,有明顯的筆誤,連階除軒室的界畫線條,也多由點線連續而成,既不似東林圖線條勁力之均勻流暢,人物衣紋勾畫,也和仇英其他工筆人物頗異其趣。

仇英生平留給人可資考據與憑吊的線索,已然非常有限,加以種種人為的迷障,其廬山真麵目,也就愈發難以窺見了。

自從文徵明返鄉,為袁鼒六十壽詩畫冊補詩,應邀為袁氏別業“聞德齋”的齋友之後,與袁氏六俊交遊日漸頻繁。蘇州城西,除王寵的越來溪莊之外,袁氏的幾處別業,也成了文徵明經常流連雅集之處。無論架上的詩書和古代名畫,屋外的溪流和桃林,都使他心曠神怡,啟發創作的靈思。另一個微妙的變化,就是他對素所崇拜的趙孟頫,學習效法,也日甚一日,說他是“言必文敏”,似乎並不為過;是否和袁氏豐富的收藏有關?值得玩味。

“竹林深處小亭開,獨鶴徐行啄紫苔;小扇不搖紗帽側,晚涼青鳥忽飛來。”(注九)

嘉靖六年,他返鄉未久。六月的停雲館,花木蓊鬱,清風時來,文徵明倦談伏案小憩。醒來誦趙孟頫這首小詩,感覺那種幽靜閑適的生活,很像自己致仕後的情境。人稱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仔細咀嚼趙孟頫此詩,也可當之無愧。於是搦管就趙氏詩意衍為山水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