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聊畢當年未了緣(3 / 3)

兄弟二人年逾耳順之後,為了使已經補為博士弟子的良佐,能出持門戶,就納貲為他補了個太學生的名額。卒業後的良佐,依然不樂仕進,在家中堆土石為山,廣植名花異卉,待客飲。在縉紳間,不但賢名素著,遇有騷人墨客,亦能隨韻賡和。

良俊、良傅,資質穎異,仍舊由父親親自教導。無論居家或出遊,兩個兒子時刻不得離開身邊,耳提口授,從不少輟。良傅身體本來羸弱,每夜三更稍息,五更複讀。夏夜命童子為他拍去背上蚊蟲,冬夜怠睡片刻,即自刺其股。精神耗損的結果,雖然十四歲就成了秀才,但每到南京應舉,往往不得終試,就病倒在號舍之中。嘉靖十九年,終得中舉應天,次年春天,再中進士。其時介溪嚴公為禮部主試,看到良傅試卷,即向闈場同事表示:

“此子與其兄良俊,皆吳中名士,今喜拔得其一矣。”(注十二)

良傅未第之前,曾數度病危,妻子宋氏,誓以死殉。一日,舉家呼號哭泣,在佛堂中的宋氏,以為丈夫業已逝世,遂自經於佛堂之中。不意良傅絕而複蘇,卻已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家庭悲劇。

在父親嚴厲的督導下,傳說良俊少時,曾二十年不下樓。有時挾出遊,竟把竹忘墮坑岸之上;其勤奮與專注,可以想見。詩經、尚書、諸子百家之外,他也好談兵法,自負為經世之才,可惜多年來滯於場屋,毫無寸進。有人把他潦倒功名,比之為洞庭西山的蔡羽;其後,他也真像蔡羽那樣,年及知命才謁選為南京翰林孔目,為官未久,便致仕家居。

良俊、良傅兄弟二人以年資入貢,受業於太學前,曾共相砥礪;凡足跡所至,必與當地賢豪長者遊。所以一到南京,首先造訪名重一時的顧璘。良俊特別留意顧璘宴客時,管弦悠揚,與議論、吟哦起伏配合的氣象。其晚歲廣畜聲伎,樽罍傾於北海,絲竹理於後堂,親自倚歌顧曲,雖由於性之所好,妙解音律,然而也未嚐不種因於此。

良俊流連於吳門期間,與文徵明的好友和門生,都有很深的情誼。

“憶忝西堂宴,華辭粲綺筵,擬聯蓬海契,竟阻石湖緣。痛著真長塵,難調子敬弦,百年爾可贖,微生餘亦捐。”——《哭王雅宜四首》(其三)(注十三)

王寵卒於嘉靖十二年四月,其時良俊二十七歲,以是年入貢太學。

何良俊和周天球、陸治、文伯仁等,都有很好的交誼,他離開蘇州時,他們在虎丘為他餞別,別後寄詩和韻,時常往來。

他對文嘉臨王蒙《泉石閑齋圖》,稱讚不已:

“……其皴染清脫,墨氣秀潤,亦何必減黃鶴山樵耶!”(注十四)

在古書名畫方麵,與文徵明相互探討之外,何良俊對文氏也常有所求;對年老體衰事繁的文徵明,未嚐不是一種困擾。

嘉靖十六年,何嗣逝世後二年,良俊撰《先府君訥軒先生行狀》,乞銘於文徵明,他以委婉的口吻表示:

“……獨幸以身得察於門下,而先生又有太史公之責,故敢涕泣再拜,乞銘諸幽,伏惟覽其誌而憐之。苟得序列先公之行,使能施於後世,則先公府君幸甚幸甚……”(注十五)

他自己的著作,如《說苑序》及《語林》三十卷等,也一再向文徵明求正或求序。對神思時感疲倦,年近八十的老人,實為一大負擔。

《語林》,是仿效《世說新語》體裁編輯而成。何良俊自稱是花二十年精力始具規模。也許為了慎重起見,命侄兒何茜親自持往停雲館。他形容其侄對文徵明之欽慕,非止一朝一夕,在《與太史書》中寫:

“……每聞良俊輩頌仰文行,已私淑有素矣,但諷詠言教,不若親承音旨;故令齋沐修謁。儻肯推良俊餘愛,賜之一言,使得服膺終身,或不失為善士,則先生作人之功,寧有既耶!”(注十六)

何良俊所出的難題,文徵明似乎隻有拖延一途。

轉眼數年過去,其時,文徵明年已八十三歲,何良俊也自覺齒發凋敝,精氣衰減,誌意淪落。預備秋涼進京,謁選補官。《語林》,再加上序論二十餘則,是他三十年精力的凝聚,他想以此作為對金台名公巨卿的贄見之禮。雕版已近尾聲,估計四月中即可竟工;但直至這年早春,文徵明的《語林》序,依然不見音訊。事關聲望和前程,情急之下,他隻好再遣侄兒前往蘇州停雲館,叩門以請。書信筆調,委婉中帶著幾分幽怨和無奈:

“……此編實三十年精力所成,儻得附先生以傳,則沒且無憾。刻手當在四月中訖工;某初秋需選北上,將藉手以見諸公,故令舍姪伏謁門屏以俟。倘先生肯費一日之思,以為某百年之計,想曲垂盼愛,當不惜耳。望賜操筆,即與舍姪領歸,幸甚,幸甚!”(同注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