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玉田圖卷(2 / 3)

二圖共同之處為:

從右首陡峭的石壁下方,有曲屈的遊廊棧道,通向構築絢爛宏偉的平台樓閣。樓中人物,隱約可見,筆畫細如發絲,精工之極。台下溪流,琤琤琮琮,仿佛可聞。

透過一片錯錯落落的鬆林,可以看到隔溪山坡上,桃花怒放,中立尖頂方亭,狀甚奇特。繞亭的亞字廊下,人物影影綽綽,似乎正在舉行一場盛會。坡與右首樓閣平台間,有石梁互相通連。

亭、樓之後,雲霧繚繞,奇峰聳峙,垂瀑如縷,愈遠愈淡,予人一種清新遼闊的感覺。

《雲溪仙館》、《仙山樓閣》,雖說布局相似,其中差異亦複不少:

《雲溪仙館》整體為淡綠色調,《仙山樓閣》除峰頂染以華青,餘多絳色,鐵壁千仞,雖有繁花,卻似秋景。就雲山手法而言,《仙山樓閣》不僅比較繁複,在垂瀑下方,兩峰夾峙間,又多了一座類似古寺、道觀的樓影,而《雲溪仙館》則無。

《五百羅漢圖》作於二十九年四月,《上林較獵圖》,成於同年秋天;這又是兩件為人視如珍寶的文仇合璧。

《五百應真》,文徵明大書引首之外,並在跋中,對此一長幾四丈的白描羅漢,發出由衷的讚歎:

“五百羅漢見佛書,惟宋人有石刻最妙。今實父白描,種種生態,色色飛動,無減宋筆也,暇日獲一展卷,不覺歎伏,援筆題此。嘉靖壬子菊月二日,徵明識。”(注五)

“壬子”乃嘉靖三十一年,文氏時為八十三歲。

文徵明之後,彭年、王穀祥各有一跋:

“仇十洲天性善畫,自其少時,即有奪胎換骨之妙。茲卷乃龍眠居士之副本也。十洲少即見賞於衡翁,今有翁題,其畫之佳可知矣。”

王穀祥見到此卷,幾乎想效米芾據舷而呼,他題得也是既率真又風趣:

“餘蓄畫不少,而實父居多。此《五百應真》,則未之得也。友人以此卷見示,幾欲奪之;泚筆書此,以誌餘貪。”

至於文徵明以隸書書《上林賦》於仇英青綠設色,長及四丈的《上林較獵圖卷》之後,則為嘉靖三十年孟春。賦中所寫,與仇英彩筆下的千乘萬騎,競馳衝突場麵,兩相對照,愈發覺得生動;文徵明的墨跡,也格外顯得古意盎然。

年逾八旬,時逢年節,感慨也深;文徵明在《己酉除夕》中賦:

“八十衰翁仍送歲,壚薰燈影共婆娑,青雲誌業消都盡,白發光陰得最多。天地勞生空蠹簡,江湖得意有漁蓑,孫曾繞膝情堪戀,後飲屠蘇且笑歌。”(注六)

“孫曾繞膝情堪戀,後飲屠蘇且笑歌”;也許如詩中所描寫的天倫之樂,激發出文徵明的生命活力,引發他吟嘯的雅興;二十九年新春,不僅元旦有詩,正月初七,與門弟子集王庭東園;正月十三日,飲於周天球家;元宵之日,飲於王庭家,皆有所作。

致仕歸吳那年,王庭年僅五十六歲,轉眼之間,家居已經五個歲月。他經常出入停雲館,與文徵明、王穀祥、陸師道等,不是討論詩書,就是遊山玩水,飲酒賦詩。有故人門生,按部蘇州者,知其家貧想加以資助,便艴然色變,堅辭不受。門弟子有過,也最怕傳入他的耳中。

王庭曾任許州知府、國子博士、南京禮部、刑部郎官、福建僉事等職,以江西參議致仕。其時江西幹旱,王庭禱雨於烈日之下,希望以至誠動天;結果得了重病,急忙謝歸。宴居吳門的王庭,雖然性情恬淡,徜徉山水,但任官時,卻精敏幹練;訊劇賊、擒悍盜、伏黠民……,宦蹤所至,往往能使一方寧靜,民眾感戴。

最使王庭感到終生無憾的,是他對父母的終養。

初舉鄉試之時,公車北上,趕赴春闈。未及至都,心中忽然轉念父親年老,恐有不妥,立即中途返轉蘇州。其父王頤未久逝世,王庭得以親視含殮,時人稱其能孝。官福建僉事時,上疏乞求終養,結果也得侍高堂,以盡人子心意。

文徵明與弟子群集東園,適值人日,江雪初霽,梅花吐豔,心情異常舒暢,朗吟七律一首:

“雪後江梅燦玉英,蕭然人日半陰晴,雜占誰問東方朔,妙思空懷薛道衡。彩勝千年傳故事,菜盤七種薦春,白頭不落山林事,又向名園聽早鶯。”(注七)

周天球投入衡門,轉眼二十餘年,當日十六歲少年,已漸向不惑之齒。入蘇後,即補為府學諸生,故除從文徵明學書之外,也習舉子業。可惜,在書法方麵兼擅大小篆、古隸、行、楷,書名滿海內,功名卻像徵明諸子一樣,無尺寸之進。詩文造詣,也相當可觀;唯為書名所掩。天球性極友愛,不但與二弟分甘共暖,姊妹及親黨之孤寡無依者,也多賴其筆潤而舉火。

嘉靖二年,文徵明、蔡羽相偕北上,吳爟、王守、王寵宴別於湯珍雙梧堂,湯珍命人圖六人像以為紀念。時天球年僅十歲,尚在太倉。其後不但師友傳說,周氏極可能也觀賞過此一歲月的痕跡。他之集祝枝山《黃庭經》、文徵明《蘭亭序》、王寵《曹娥碑》、蔡羽《湘君》、《湘君夫人》、陸師道《麻姑山仙壇記》,及求而未得的彭年《洛神賦》於一卷,並請仇英為之一一圖像,用意不但要留下像雙梧堂六客那樣永恒的紀念,也要繼吳中前代書家如徐有貞、劉玨、李應禎之後,保存一段完整的書道史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