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玉田圖卷(3 / 3)

此外,為感念文徵明對他在書法方麵的教導和接引,周天球時常設想,乃師百年之後,必將設像於中堂,以便歲時奉祀。

“己酉除夕”、“庚戌元旦”、“立春”、“十三日飲公瑕家見月”、“上元飲王陽湖(按,王庭號)宅”——對於整個新春的歡愉,師生共飲之樂,文徵明也深感是一個不可磨滅的歲月留痕,他以行草書寫下來,末識:

“新年拙作,書贈克承賢契,徵明”(注八)

上巳之日,文徵明照例與好友門生如徐縉、周天球等遊山玩水,為修禊之事。這使他不免想起上一年受紹興沈知府之托,撰《重脩蘭亭記》的往事。

沈知府為吳江縣人,到任不久,即在紹興西南二十五裏的蘭渚之上,發現晉王羲之所描寫的蘭亭故址。但已是一片荒蕪,比之《蘭亭集序》所述,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蘭亭禊帖已傳遍天下,各種蘭亭拓本,亦成無價之寶,而啟發古人靈思與感慨的勝跡,卻令人不忍卒睹。

感慨不已的沈知府,於政事就緒之後,便著手考據遺址舊觀,以及所謂“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的源頭和水道的流向。於是翦茀決澮,甃以文石,築亭造欄,使“墨池”、“鵝沼”,一一恢複《蘭亭集序》中所形容的氣象。而後沈知府大集賓客,重行脩禊故事,並以專書乞徵明為記;時約嘉靖二十八年暮春前後。

右軍父子法書,是文徵明終身尊崇仿效的對象,除了欣慰蘭亭的恢複舊觀之外,他更以太史的眼光,在記中分析王羲之的器識和東晉的衰亡:

“……其兩諫殷浩北伐,而策其必敗。若會稽王,須根立勢舉,而後可以有謀;不然社稷之憂可立而待。當時君臣謾不知省,而卒皆蹈之,晉之為國迄以不競;迸其所為,豈空言無實者。……”(注九)

對於王羲之僅以清真任率的性情及法書、文章流傳千載,文徵明不禁深為歎息:“……使其得誌,行其所學,而功烈施置,當不在茂弘、安石之下。時不能用,而斂其所為,優遊於山林泉石之間;至於誓墓自絕,嗚呼,豈其本心哉!……”

是日,飽覽山景的文徵明,歸後一方麵想著虎山橋畔的落花滿徑,同行者的言談笑貌,腦中不覺浮起王羲之《蘭亭集序》的字句:

“……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嚐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

想著自己的年歲、體力,以及困擾年餘的瘡毒;昔時常遊之地,不知可能再往?文徵明感慨之餘,揮筆作絹本“虎山橋紀遊圖卷”,識:

“嘉靖庚戌春暮,偶同默川諸公遊虎山橋。時落花滿徑,歸而圖之,以紀興爾。徵明。”(注十)

同日,興致高昂的文氏,更為同邑畫家謝時臣題仿古山水冊,何良俊在其《四友齋畫論》中,不但批評謝時臣筆墨濁俗,論及杭州三司請其南遊作畫,酬以重金之事,更直斥:“此亦逐臭之夫耳。”

一般的說法,指謝時臣能詩、善畫;山水學沈周。他的設色淺淡,人物點綴也極其瀟灑。尤善於畫水,能作大幅,江潮湖海,俱見其妙,長卷巨幛,揮灑自如;所以連何良俊也不得不稱他“頗有膽氣”。不過,真正與沈周相比,則是豪放有餘,蘊藉不足。另一說法是,謝氏雖屬吳派,卻摻雜著戴進、吳偉等浙派畫風。

謝時臣請題的山水冊,正是何良俊所指應杭州三司之邀,遊浙之後的力作。計仿趙孟頫、戴文進、李唐、馬遠、夏珪等山水畫十二幅,俱為絹本。款書:

“嘉靖十二年謝時臣作於樹勳堂,計十二方。”(注十一)可見其待題已久。時臣畫學沈周,無論私淑,或石田老人在世之日當麵請益,與文徵明均“誼屬同門”。

文徵明搦管沉思:凝視年已六四,滿頭飛霜的謝氏,良久始題:

“謝君思忠示餘所作畫冊,總十有二幅,雜仿諸名家,種種精到,真合作也。思忠往歲客杭州,又嚐東遊天台、雁宕,南曆湖湘,皆天下極勝之處。此畫雖其學力所至,要亦得江山之助也。若餘裹足裏門,名山勝地未有一跡,雖亦強勉塗抹,不過效昔人陳述,愧於思忠多矣。

嘉靖庚戌三月上巳書,徵明,時年八十一。”(同注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