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蓬萊仙弈圖(2 / 3)

從張鳳翼跋可知,冷卷可能尚在其家,但仇摹本卻因嘉靖三十九年華雲過世,劍光閣珍藏散落而易主。卷首有“華雲從龍”、“華氏珍玩”、“古吳歸氏鑒賞圖書”三印,文彭臨張三豐跋後,則有華雲、項元汴、蔣濂儒三人或收藏或鑒定印;推測此次“易主”,可能為項氏所有。

再十八年後,即萬曆二十八年,文元發題識,除敘述童年時代,曾隨侍乃祖文徵明,在張雲槎府中見過冷卷,並無限惋惜地說:

“……今此卷已不可得見,得見仇實父氏摹本……”

則知冷氏原卷、張三豐與祝枝山墨跡,已經散失,不複為張氏所有,且不知去向。

至同年七月二十三日王穉登跋仇摹本時,既有幸見過冷卷,又能重睹仇氏摹本諸人中,文元發與他可能是碩果僅存。憶及往事,備感惆悵:

“……華氏最為好事,所藏古今名跡不減尚方。秋官易世之後,一時散軼略盡。而此圖此題流落人間,衰齡老眼,幸獲展閱。回思啟敬畫,三豐之書,如米襄陽所雲:‘煥若神明,複還舊觀’,豈不大偷快哉;乃如人代之變易,圖畫之流傳。則蓬瀛清淺與棋局翻覆,仙家與世道盡然,何必撫卷三歡!”(同注一)

王氏跋後,僅餘“蔣濂儒鑒定書畫”騎縫一印,大概已歸蔣氏所有。以下諸跋均無年款。

陸士仁指出:

“……先生(按,華雲)故與先尚寶善,不肖嚐得瞻其風度;蓋好事而兼賞鑒者,其輕贗本而重摹本也固宜。”(同注一)

“輕贗本而重摹本也固宜”,陸士仁此言,或許無意,但視為“一語相關”似也未嚐不可。從前述張三豐跋中疑點觀之,“冷卷”倘非贗作,亦屬偽托。

張鳳翼和孫翼鳳,名字相近,姓氏則異,在仇摹本中一個題跋在前,一個殿後,也是有趣的巧合。言及冷圖張跋和仇英副本,他認為這是一種仙機、讖言:

“蓬萊仙弈世稀見,維冷與張應共宴。冷偶作圖特贈張,繪其涉曆非空羨。世間苦心愛者誰,前有句曲華後追。臨摹伯仲混真贗,衡山枝山相參差。仇翁飄蕭亦其儔,十洲三島神所遊。試為反複鐵冠語,始信先機讖已留。奇珍流轉四百春,何日來歸有道人!……”(同注一)從其後段題語推測,仇摹本流轉四百年後,已為孫翼鳳“淩雲閣”所藏。

四百年後又如何!令人不無茫然之感。

前述《仇十洲摹冷啟敬蓬萊仙弈圖》及諸跋,均載於陸時化《吳越所見書畫錄》。

清道鹹年間官浙江寧紹道台的顧文彬,所撰《過雲樓書畫記》中,再次出現有關仇摹本的記錄。

這位籍隸蘇州府元和縣的顧氏,對仇英摹作並無異議,但對仇英所精心臨摹過的冷謙“真跡”,卻大表懷疑。

在都穆遺作《鐵網珊瑚》中,顧文彬見過有關冷卷的記載。王世貞在《弇州山人續稿》裏,對文彭所臨的張三豐長跋,曾提出數點謬誤。因此,當顧氏在同邑汪佑生家見到聞名已久的“冷作”《蓬萊仙弈圖》時,心中已經有了警惕。

以他分辨的結果,認為那不過是幅南宋的院畫,不知何時為人在畫中柳樹上落了冷謙偽款,而騙過多少收藏家和賞鑒者。

此外,顧文彬更在嘉慶進士、翰林院編修胡敬的《西清劄記》,見到另一則有關“冷謙”作品的記述;胡氏於編修《石渠寶笈》三編,鑒別懋勤殿書畫之餘所撰劄記,記錄盡屬大內寶藏;不意也有“冷作”闌入:

《冷謙勞軍細柳圖》,圖後也有張三豐長跋,文意近似蓬萊仙弈。

“……至元六年五月為餘作仙弈圖”,此一跋中“張三豐”不忘與仙弈圖跋兩相照應,以求取信觀者。並雲:“此卷乃至正二年春作也。”(注二)顧文彬綜據種種跡象,不得不直言:“……總之,市儈一再作偽,皆由當時士大夫率尚魏晉清談,故售其欺而曾不之寤,亦思啟敬於‘如此江山亭’,援琴作三五弄,《青暘集》且樂稱之;豈有工於六法明初諸賢反絕無道及者哉!”(同注二)

從此以觀,陸師道之子,所指華雲“輕贗本而重摹本”,或許早已看出此中玄機,亦未可知。

畫高九寸,長丈餘,青綠大設色的《職貢圖卷》,款:“仇英實父為懷雲先生製”。卷中,仇英照例未署年款;但卻成了判斷仇氏卒年的重要依據,恐怕是仇英始料所未及。

圖中所畫為各國進貢使者,因而人物相貌、服飾、鞍馬轎輿製式各不相同,器物各異。配以絢爛的山水,愈發韶麗;有人指係仿閻立本畫風。

畫分十一個段落:九溪十八洞主漢兒浡海契丹崑國女王國三佛齊吐蕃安南國西夏國朝鮮國嘉靖三十一年九月既望,年已八十三歲的文徵明,題於玉磬山房。文徵明首先引經據典,敘述《王會圖》——又稱《職貢圖》的含義和源流的久遠,然後分析仇卷的風格和筆路:

“……近見武克溫所作‘諸彝職貢’,乃是白描;而此卷為仇實父所作,蓋本於克溫而設色者也。”(注三)

“……觀其奇形怪狀,深得胡瓌、李讚華之妙,克溫不足言矣。”

距文題仇英《職貢圖》三個月後的臘月既望,彭年也有一題。

彭年一開始便以感傷的語調,略敘仇英生平:

“實父名英,吳人也。少師東村周君,盡得其法,尤善臨摹。東村既歿,獨步江南者二十年;而今不可複得矣。”(同注三;本段前已引錄)

文徵明跋中,對於仇英的近況,未曾透露任何消息,彭年的一句“而今不可複得矣”,未免像晴天霹靂一般,引人痛惜和惋歎。不由得聯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人生如朝露,可能就在短短三個月之間,一位不世之才,便像深秋紅葉般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