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現身(1 / 2)

兩天無事,守靈的第三天,太陽西沉,淡藍色的天光將殯儀館冰冷的身軀包裹住,葛天和親戚們計算起了火葬和墓地的事宜。

葛天家裏不算是富戶,父親的葬禮雖不奢華,卻也不能太過從簡。即便是悲傷,即便是彷徨,可該辦的事情終究還是要操持的。

待到親友們都散了,葛天一個人坐到了父親身邊,似自言自語般的對著父親說起了話:“爸,已經是第三天了,明天就要火葬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唉,爸,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父親堅硬的身體好似木頭一般擺在葛天的身旁,沒有響動,四周一片靜謐。

“爸,琦彤沒了,你又接著走了,你這叫我可怎麼辦啊。”

父親像是在靜靜聆聽著他的話,周遭的肅靜顯得更加詭秘。

“爸,你要是見了琦彤,記得告訴她我很想她,讓她在夢裏給我捎句話,我想見她,我真的好想見到她。”說著說著,葛天的眼中又有大顆淚珠“吧嗒吧嗒”地不住落下。

太陽徹底隱沒了身影,斜插進殯儀館大廳的彤紅色夕陽也淡化褪散了去,隻有停屍間從早到晚地亮著一盞明滅不定的白熾燈。

父親的臉在白熾燈的映照下變得更加慘白瘮人。

葛天從未想過他會如此怕父親,他在小學與其他孩子爭吵打架時怕過父親嗬斥自己,他在初中翻牆逃課進網吧一夜未歸時怕過父親打罵自己,他在高中追同班女孩不顧學業時怕過父親教訓自己,可都不似這般怕。

在前一夜,有表姐和自己共同守著,說說話,他倒也不是很怕。

更前一夜,他在殯儀館的賓館中熟睡了一整夜,也未曾感到不安。

可不知為何,今天他一個人守著父親時他卻總覺得身邊躺著的早已不是他那熟悉親切的父親了,他的臉灰白的如同混著灰土的久遠牆壁,他麵無表情,但從眉梢眼角卻難掩極度的憎惡和憤恨,他的雙眼雖然閉著,卻好像在透過那一層如枯葉般的眼皮密切地注視著自己。

葛天在一瞬間竟然覺得,躺在身邊的已經不再是父親,而是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他長著父親寬闊的額頭,長著父親堅挺的鼻梁,長著父親濃密的眉毛,甚至長著父親臉上那顆米粒般大小的黑痣,可他就不是父親。

他在偽裝著父親,好趁機在葛天一個人的時候出其不意地給他以最致命的打擊,沒有人能識破他的偽裝,他既得意又不能笑出聲,他收縮著拳頭,緊閉著雙目,咬死了嘴角,壓抑著興奮,他到底是個人還是其他什麼東西,葛天不知道,可他就是那樣的不懷好意、滿懷心機。

葛天終於回過頭瞅了一眼父親,他那慈祥可鞠的父親,他那憨厚樸實的父親,他那喜怒不行於色的父親,如今沒了心跳,沒了脈搏,沒了頭腦,沒了語言,也沒了情感,一陣濃烈的悲傷又從他的心底翻湧而出。

倏地,一陣寒風不知從哪裏鑽了進來,葛天沒防備地打了個寒顫。

“小天……”一個無比熟悉的女聲輕飄飄地落入了葛天的耳孔。

葛天猛地渾身一緊,密切聽著周圍的動靜。

四周靜謐如初,沒有任何異樣。

過了十幾分鍾,都沒有什麼聲響再次傳來。

許是這些天太累了,加上自己對父親和妻子的思念,才產生了幻覺吧,葛天安慰自己,同時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葛天再也沒看父親,瞪著兩隻眼睛直熬到天明,那個女聲再也沒有響起。

在告別廳瞻仰遺容後,就到了火化的時候了,葛天隨著眾人來到了火化間,剛走到門前,姑姑就拿著一個信封直往葛天手裏塞,將他偷偷地拽到了房間一角,悄悄地說:“你把這二百塊錢給那燒人的送去,他能快點把我哥給燒了,燒的幹淨,不然咱得等上個大半天,還不一定能燒得好。”

葛天接過信封,盲目地點了點頭,徑直走向了當值的人,將信封遞過去時,還附帶著說了一句:“麻煩您。”

見有錢收,那人的臉上立刻有了笑模樣,咧開了大嘴忙不迭地說:“好說好說,下一個就是你家的。”

正要轉過頭往回走,葛天忽地又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氣息,宛如初秋一陣轉冷的清風,瘮人骨髓卻還彌留著夏天清爽的味道。

葛天這次終於確定了,這種感受並非他的臆想,也不是他的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一陣風,在風裏還夾雜著妻子那虛無縹緲的低低輕喚:“小天……”

妻子和父親一樣,都叫自己小天,也隻有最親近的親人才這樣喚自己,而他的朋友和大多數的遠房親戚要不然就叫他小葛,要不然就叫他全名葛天。

他是不會聽錯的,就算他是幻聽,可妻子那熟悉的帶著絲絲艾草清香的味道他也是斷然不會感受錯。

如果這不是妻子本人前來為父親送葬,那麼就必定是妻子的亡魂在給父親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