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福音—DAY ONE(1)(1 / 3)

“隨著時代的前進,計算機將顯得越來越聰明。一旦計算機的程序複雜到連它的發明者都不能很快預知出所有可能存在的反應時,機器即使不會表現出智力,起碼也會表現出自由意誌。”

————卡爾.薩根,《伊甸之龍》,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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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ONE.燕京時間2072年12月23日12時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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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小時的漫長飛行終於結束,燕京時間中午12時15分,伍德準時到達浦東機場。

飛機沒有中途折返。機場沒人攔住他。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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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艙門時伍德不禁打了個寒戰。天氣太冷了,還下著小雨。天空黑得可怕,雖然隻是中午,但看起來已經快天黑了的樣子。水銀燈沒有調整時差嗎?

他看了看機場頂部的顯示牌,確實是中午12點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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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境檢查時,自動邊檢係統用X光和分子偵測器仔細檢查了他的每一件行李,它的人類跟班——那隻哺乳動物堅信自己才是主子——在一旁的監控台前裝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但實際上心不在焉。人類能做到的,邊檢係統的AI全部都能做到,並且絕不走神絕不疏忽,隻有在需要人手的時候才會去叫那家夥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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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的行李很少,除了必要的證件和幾件個人物品以外,隻有一個PIT和一部個人電腦。這些東西都很好識別,沒有問題。

但是一個功能不明的容器引起了邊檢係統的注意。它發出一聲悅耳的提示音,把自己的人類跟班叫過來,將其取出進行仔細檢查。

不明用途的容器,容積400毫升左右,玻璃鋼材質,可拆卸的兩端以塑料和金屬製成,兩端內側安裝有功能不明的光電和機械部件,外側有幾個通用數據接口。在容器的一端,五個熒光材料印刷的大寫字母閃閃發光:SEERS。數據庫中沒有資料,網絡上搜索不到相關信息。邊檢係統隻認出了生物科研用途的自動攝氧裝置,據此特征判斷可能是某種與微生物培養與保存有關的科研器材。

“請問這是什麼?”邊檢員問。

“SEERS儲運囊,一種微生物保存與搬運裝置。”伍德說的是實話:“從美國帶回來的,是訂製品。”

邊檢係統思考了1毫秒。容器是空的,內壁殘留有一些以氨基酸、多肽和成品蛋白質為主要成分的有機物分子,但都不是有毒有害物質,也沒有活的微生物和病毒。大部分部件功能不明,但可以肯定裏麵不包括任何會影響公共安全的危險部件和受限科技產品。違禁品列表中沒有這種東西——可以過關。

於是邊檢係統讓人類跟班就把容器放回去了。它在網絡上搜索到了很多相似的生物實驗器材及其價格,經過反複權衡後生成了一個折中關稅。

伍德把價值超過12萬美元的受控消相幹量子通訊模塊裝在容器內的固件上。這東西是委托公司其他部門訂製的,屬於商業機密,外部沒有可供識別的明顯特征,網絡上沒有相關信息,邊檢係統沒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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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境程序完成後是錢的問題。這時已經不能再從美國銀行轉賬,伍德隻能把隨身帶的現金全部兌換成人民幣,扣掉關稅和各種費用後隻剩下不到6000元,但如果隻是躲藏幾天的話應該夠用。

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做。SEERS給這個時間段的行動步驟列出了一個長長的步驟清單,保存在伍德個人電腦的所有存儲芯片上,讓他在航班飛行途中仔細背熟,不可有絲毫差錯。這對於躲避追捕極其重要。

現在是整個行動的關鍵階段。時間緊迫,他必須盡快盡快做好準備然後趕快離開浦滬市區——趕在追捕者到達之前。

追捕者。SEERS是這樣解釋的。美國會利用查尼斯政府追捕伍德,通緝令將在今天下午晚些時候下達,但不足為懼,隻要按照SEERS的計劃行事就沒有問題。最遲在25日淩晨之前,美國政府不會向查尼斯政府透露天網事件的真相和SEERS的事,但卻會派出專業的追捕者。這些追捕者將在晚上19時到20時之間到達浦滬美國領事館。在接下來的50至75分鍾內接通NICS,最多10小時內就會有至少1個追捕者出現在他周圍20平方公裏內。這才是真正危險的對手。

伍德想不通SEERS到底是怎麼預測出這麼多東西的,連發生的具體時間都能預測出來——還精確到分鍾。不過考慮到雙方智力的差距,問了也是白問,不如幹脆照辦。

此外還有一件事讓伍德憂心忡忡:SEERS完全沒提到美國會讓查尼斯政府下通緝令追捕他。它們隱瞞了些什麼,甚至之前告訴他的很多東西都可能不是真的。

這絕對是個大問題。但現在不能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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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機場,伍德把PIT隨手丟在路邊,直奔出租車中心。每台PIT都有單獨的GPS定位碼,會招來追蹤者。

伍德坐出租車來到市中心,用現金付賬。他找到一家大超市,用最快速度買了一堆東西——10瓶500毫升瓶裝蒸餾水,半公斤新鮮牛肉餡,一盒豬油,一盒葡萄糖,兩盒牛奶,一個新的PIT,一個擴展接線器,八個最高敏感度的麥克風和攝像頭,一個款式老舊的風鏡式顯示器,還有一包不透明塑料提袋。

這是給SEERS用的。要想安全度過這段關鍵時期,這些東西必不可少。

除了這些以外伍德自己也要添置裝備。從裏到外的全套禦寒衣物,雨衣、雨傘、口罩、便攜式電熱爐,暖寶寶,自動充氣睡墊,野外救生用錫箔毯。他還買了大量的巧克力、水果糖、罐裝蜂蜜,牛肉幹和碳酸飲料。這些東西裝滿了3個購物袋。他沒時間吃飯,就在附近的肯德基買了幾個漢堡包當午餐和晚餐。

今晚他不能住在旅館、酒店和任何需要用到身份證的公共場所,要在街道上露宿。因為天氣寒冷還下著雨,他必須確保充足的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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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是找符合要求的旅館。SEERS已經在地圖上標注出了18個可供選擇的旅館,並列出了優先級。這些旅館全都不需要身份證的鍾點房,可以現金付賬,房間配有網絡接口。奇怪的是,優先級最高的旅館並不是離機場或車站最近的。

13時12分,他找到了SEERS列出的眾多可供使用的旅館之一——從優先級最高的4個中隨機挑選的。

來到房間,鎖好房門,一切妥當。可以開始辦正事了。

初來乍到,必須先和地主打個招呼。SEERS是這樣說的。這個“地主”,指的就是查尼斯N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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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SEERS需要培養基。伍德打開一瓶蒸餾水,倒掉35%,加入牛肉餡、豬油、葡萄糖和牛奶。用力搖晃一陣後,他把混合物倒進儲運囊中。

簡陋了點,但超市裏不可能買到正規的培養基。裏麵含有足夠的蛋白質、脂肪和糖。現階段的SEERS遠遠談不上完善,但不會對這種代用品過於挑剔。

事實也確實如此,當他把SEERS丟進臨時培養基中,本來毫無生氣的SEERS幾乎是立刻便開始活躍起來,在渾濁的液體和固體中蠕動、爬行、遊動著。儲運囊的呼吸裝置開始運轉,向容器內輸入氧氣,運出二氧化碳。SEERS也是以ATP作為能量介質,需要通過氧化反應產生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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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係統聯網。伍德把個人電腦和新買的PIT連接起來,再連接上房間裏的網絡接口。他先激活了那個剛買來的PIT,申請了一個免費賬戶。他戴上顯示器和耳機,按下個人電腦的開關,登錄畫麵亮起。伍德調整了一下桌麵的透視角度,手動輸入密碼。個人電腦上的攝像頭密切觀察著他指尖的動向,將其動作和位置讀入虛擬鍵盤中。係統進入操作桌麵。

“日安,父親。”水銀燈出現在桌麵一旁的主伺服窗口上,柔聲問候道:“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

接著她補充了一句:“您可是要同SEERS通話?”

“即將把存儲芯片設置為硬隻讀。”伍德用語音下達指令:“PIT雲終端模式,1TT免費空間。來自SEERS和網絡的任何數據任何信息一律不得保存到本地。”

“依您的意思行事。”水銀燈在伺服窗口畫麵外某個實際並不存在的控製麵板上按了幾下:“相關設置調整完成,經驗庫記錄更新停止。PIT網絡內存連接完成。進入雲終端模式。存儲空間申請完成。準備完畢,您可以啟動硬隻讀了。”

伍德將存儲芯片設置為硬隻讀模式,再把儲運囊連接到個人電腦上。雖然如此,他還是有點不安。伍德可不希望SEERS在水銀燈身上做什麼手腳。但既然SEERS能侵入與民間互聯網物理隔離的天網係統,那它們是不是有辦法入侵處於物理隻讀狀態的係統呢?它們是不是有可能早就侵入過水銀燈的係統,隻是一直隱瞞?對此伍德還真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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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下命令,伍德剛一把接口插上,水銀燈就打開了與SEERS聯絡用的轉譯軟件。她了解伍德的操作習慣,將軟件界麵略微向屏幕右方移動,拉寬10%,啟動文字同步顯示,將鼠標移動到文字輸入欄,將桌麵背景調暗。

轉譯軟件是水銀燈用一個免費聊天軟件改裝的,絕大部分直接照搬。就在軟件打開的一瞬間,SEERS上線了。

沒有頭像。SEERS不使用任何頭像。

“嗨,哥們。”

SEERS說話了。用的是英語。

“*你們*狀態如何?”伍德猶豫了一下,問道。

“*我們*目前狀態不錯,你呢?”

“……不錯。”

“那就好。咱們是同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要照看好自己。”

和以往任何一次交談一樣,在思考了幾秒後,伍德問道:“這種代用營養物質的效果如何?*你*可以消化嗎?”

“味道不怎麼樣,但營養沒問題。*我*這邊還算是滿意的,現在這種就很好。”SEERS停頓了一下,突然說:“你呢?你吃過了嗎?”

“漢堡包。”說到這個,伍德也覺得有些餓了。他拿出一隻漢堡包,打開一瓶可口可樂。吃了幾口之後他問道:“*你們*應該知道我不可能不買午餐,為什麼還要問這個?”

“這是禮貌,禮貌。有什麼奇怪嗎?”SEERS開始換上查尼斯語:“哥們,雖然不是*我們*說你,但你該補習一下交談技巧,你說起話來像個40年代的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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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RS說話就是這樣。類似十幾歲少年的聲音,無性別特征,柔和、甜膩、口氣很隨意,略有些輕佻。交談過程缺乏重點,經常說一些不著邊際離題萬裏的話,偶爾還有一些不正規的語法。以傳統標準來看,這表明該AI在自然語言理解和使用方麵存在某些缺陷,需要用這種方式掩蓋或含混過去——但是以SEERS的智力這絕對是件怪事。

SEERS說話似乎是在有意避免使用第一人稱代詞,除非這個人稱包括其他人。即使使用也沒有固定的單複數形式,完全根據對方語句中的人稱決定。可能是存在概念理解上的問題。可能是SEERS沒有第一人稱的單複數概念。說不定SEERS根本就沒有第一人稱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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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哥們,你必須要注意,房間靠窗左上角和對角都安裝有攝像頭,床架或電視裏安裝有竊聽器。盡量不要說話,言多必失。”SEERS說。

伍德不由自主地看了看SEERS說的地方。它們怎麼知道的?

SEERS說話的同時,調暗的桌麵上打開了層層疊疊上百個窗口。伍德隻認出了幾個不同種類的代碼生成器和編譯軟件。上麵的字符以人眼無法辨別的速度飛快流動,似乎是正在編寫某種專門程序。水銀燈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一旁列出了所有正在運行的程序的清單。其中“未知軟件”超過八成。

SEERS並沒有對自己在幹什麼進行任何說明,但水銀燈已經在桌麵一角打出了提示框:標準鏈接協議。免費數據上傳通路申請完成。理論速度100GT/秒。偵測到版權不明廣域Ping類程序開始被服務器端調用,偵測到版權不明的端口掃描程序開始被服務器端調用,臨時加載項4138699。。

雖然不清楚那些具體都是些什麼東西,但伍德相信那肯定是一係列臨時編譯的黑客程序,目的是在查尼斯NICS上做手腳。

大量的程序在後台運轉,進行著某種不可告人的勾當。SEERS則繼續若無其事地和伍德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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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自己的地方來,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SEERS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這也是SEERS說話的特點。

這話似乎是指他現在的處境,而且伍德感覺好像來自什麼典故。這時一旁伺服窗口中的水銀燈悄悄舉起一個標示牌,上麵寫著:《新約.約翰福音,1:11》。

SEERS喜歡引用聖經上的文字嗎?

“聖經既不神聖也不經典,不過是古代流傳下來的一些含糊話語,能夠拿來描述任何情況。人腦擅長無意義的附會,不過既然你們就吃這一套,這裏用一下效果也不錯不是?”SEERS似乎知道伍德在想什麼,不等他發問,搶先做出了解釋。

這也許是SEERS說話的又一個特點。缺乏中心主旨,隨時可能偏離對話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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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竊貴重財產,危害國家安全,這兩條罪名加在一起,閹割加終身監禁跑不了,這還隻是最好的情況。總之被逮到的話你下半輩子就算玩完了。”SEERS突然說。

伍德感到心髒猛地一沉。但轉念一想,為什麼不把SEERS交給查尼斯政府呢?這種東西他們應該會很有興趣吧?技術情報都在美國人手中,要研究SEERS的話自己肯定必不可少,所以應該會庇護自己的吧?

“千萬別指望查尼斯政府,你的身價還沒高到能讓他們為了庇護你而得罪美國的程度。你唯一的價值就是你掌握的情報,等這點價值被榨幹之後,你100%會被交給美國,像塊嚼沒味的口香糖一樣被吐進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