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東口中所謂的“準備”,自然是思想和肉體雙重意義上的。
從走進家裏的腳門,走過一層層的小院,穿過一條條的長廊,他的大腦就開始飛速的旋轉:劉先生正在家中的大廳裏,和父親在一起。他們的話題,即使不聽,也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一定是在講自己如何如何不守私塾裏的規矩,為逃課的喻維寧開脫,又跟先生強嘴,還給先生挑了好多不是。這樣的作為,會被父親視為孽障,當成“逆子”所為。
夏建東更知道,父親一定不會給自己好臉色,一頓“狂風驟雨”般的暴打也將太所難免。即使母親就在旁邊,也不會影響到父親的脾氣發作。他甚至提前揉了揉自己的兩個屁股蛋兒,用這種另類的方式對它們提前做好屬於自己的“慰問”——因為那是父親慣常在家教訓他時,最常打的部位。
最為大膽的,是夏建東做好了更進一步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等老爸列舉完自己的“各大罪狀”,準備教訓自己的時候,幹脆把自己剛剛做出的決定也講出來——他要遠遠地離開這個家,去西方學最先進的醫學,為更多的勞苦大眾治病。即使因為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說出這樣的話語,要再多挨幾悶棍,他也在所不惜。
“老爺,太太,我把少爺找回來了。”杜管家帶著夏建東一進大廳,就跟夏晉升老倆口回稟道。
“爸,媽,我回來了。”夏建東也隨聲跟父親、母親打了招呼,然後在父親座位的對麵站定。
他在等待著屬於他的風暴。
“沒見劉先生在這嗎?還不快跟先生打招呼。”除了母親依然微笑著看著自己,出乎夏建東意料之外的是,父親的態度。麵對遲遲未歸,被管家出去好一番尋找才找回來的兒子,夏晉升居然神態自若,沒有要發脾氣,或者要動手打人的意思。這著實讓夏建東有些摸不著頭腦,也讓他的心裏反倒更有點發毛,他不知道父親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劉先生,中午好。”夏建東對著劉先生鞠了躬,也問了好。臨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對了,劉先生,剛剛我去找喻維寧了,原來他是去西式學堂聽課了。您放心,他身體好好的,不會有什麼危險發生。”
然後,繼續站定。
“老杜,讓他們給少爺搬個凳子來,也馬上成人的大小夥子了,有些事,也該跟著說說、聽聽,長長見識,劉先生過來了,以後又要回家休養不教課了,就更該這樣了。”夏晉升的一句話,讓夏建東也坐了下來。
坐在那個座位上,夏建東感覺從未有過的不自在。
“今天,劉先生來,跟我說了好多你在私塾裏的情況……也講了一些他的打算……”夏晉升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夏建東。
夏建東聽到這,不知不覺竟然站了起來,他以為他所預料的狂風暴雨馬上要來了。
“你站起來幹什麼?坐下呀。那板凳上又沒有釘子……”夏晉升側身跟太太對視了一眼,然後招呼兒子坐下,臉上也露出一絲淺淺的笑。
“我還是站在這聽父親、母親和劉先生教訓比較好。”夏建東覺得坐在那裏對他是一種折磨,他不希望從樂到苦反差太大,他寧願在挨打之前就那麼傻站著。
“我們聊了很多,其實,劉先生也沒說你什麼,還是一直把你當成他最得意的門生。我們這一起商量著,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在私塾裏學的,也都差不多了。要不然,把眼前的課結完,大考考過了,學就不用念了,以後就跟著我在診所裏學習吧,有個三年五載的,也就能獨立行醫了,將來再錘煉上幾年,就該把我的這些醫術學得都差不多了。咱們家這一大攤子,早晚不還得是你接手嗎?”
“爸,您的想法是好,可是……”
“在咱家裏麵,沒有什麼可是。”夏晉升正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