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因為幸福，也不是因為傷心，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哭。想掉眼淚。她明明是一個喜歡笑，什麼事都容易往開處想的女孩子，可是，跟少爺的那份感情越深，她身上的那種憂鬱就越發加重。有時候就會莫名地覺得，潘書君給她講的那個關於桃花的典故，那個關於崔護和開滿桃花的院子裏的小姐的故事，似乎很像他們的結局。也許，終於有一天，他們也將見不到對方，終於讓彼此的心裏隻剩下一段美好的記憶。
當然，這種憂鬱常常是屬於小青的。不是屬於潘書君的——他的世界裏，是依然陽光燦爛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特別是讀書疲倦了的時候，潘書君就會靈感大爆發，寫一些充滿愛意的小詩，然後，含情脈脈地念給小青聽。甚至，他也會憑了他幼時的繪畫功底，為小青畫一幅小像。把那詩句，就題在旁邊。小青雖對不出這樣的詩歌，也還不能真正欣賞出潘書君筆下的自己究竟有多美，但她會托起腮幫，滿臉笑意地聽著，看著，當那是一種最美的享受。
偶爾，她也會在潘書君說到動情處，畫到感慨處時，用一些同樣溫情的話語給予他回應。或者，拿過潘書君手中的那支筆，在他的那幅畫上，再輕輕的描摩幾下，用纖纖手指劃過潘書君畫自己時描下的每一條曲線，當那是他們倆共同的創作。那種感覺，會讓她忘記他們之間的那道鴻溝，想到那三個美麗的字眼——“一輩子”，好像，未來，他們的整個一生，都可以在一起共同度過。
而另一些時候——特別是潘書君讀書讀得入神的時候，小青又會變得無限清醒。她會告訴自己：他有屬於他的那個世界，自己不過是幫助他在那個世界裏活得更體麵的一個小角色，他終究是要在那個世界裏展翅高飛的，那個世界裏的他，不可能過到她的世界裏來。她這個世界裏的人，也不可能過到那個世界裏去。她那樣悄悄的看著他，卻是在無限清醒的看著他，她也當那是一幅美麗的畫，可以欣賞它的美，卻不可以靠得太近，更不可以把它弄破。
兩種意念交錯著占據小青的內心。不知道哪個時候，哪個意念會占上風。兩個不同的小青也這樣交錯著出現在潘書君的麵前。小青時而熱情、溫柔，時而又那麼清醒、冰冷，充滿了距離感，這讓潘書君一邊感受到心裏被一個人滿滿占據著的幸福，一邊又感覺到一份愛無法真正抓到手裏的不安。
小青的意念在潘書君臨考的前幾天終於歸為一處——潘太太借了潘書君感冒咳嗽的時機，自己主動提出要和小青兩個人一起去廚房為潘書君做冰糖梨汁。然後用她溫柔的言語，給小青下了最重要的一次“通牒”，也讓小青徹底明白：他和她之間，終究隻能是一場風花雪月。
那個晚上的那段對白，也在小青的記憶裏成了最灰暗的一抹顏色。
“小青，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書君的進步很大，這裏麵，有你很大的功勞！這麼多年裏，家裏也前前後後換了幾撥丫環了，說真的，你，是其中最讓我們喜歡，對我們家幫助最大的一個！”
“不，太太，我的功勞，不值一提。都是少爺他聰明，老爺太太一直教訓他，他自己現在也肯用功，才會進步的。再說，科考還沒正式考呢。結果，咱們也還不知道。”
“應該可以過關的。我們當父母的，心裏有數。像書君這樣的孩子，不是他能不能考過，而是他肯不肯下功夫，想讓自己考過。現在他很著調，是下了功夫了，我相信，他一定可以的！”
“嗯，太太，少爺能考過去自然是最好不過了。我們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
“是啊，我們夫妻兩個一直最信任你，覺得你對書君是真的很關心，所以，有些不告訴別人的話才會告訴你。”
“那太太，您說。”
“書君他也老大不小了，這段日子，我們已經替他張羅了提親的事。等考試一過，應該就會定下是哪個宅門的小姐跟他成親了。將來，你要是願意，我們一定還會讓你去照顧他們小夫妻倆的飲食起居，有你在，我們才放心！”
潘太太說得平淡，但那平淡的語氣裏卻包含著太多的內容。她也在說這幾句話時，滿臉的笑，眼睛死死地盯著小青，想看她的反應。
小青的心裏很清楚，這是太太的一種策略，她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告訴自己——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可是，你終究不可能成為書君生命裏的主角……
她沒有再說什麼，潘太太給她的，是她一直不希望出現，卻又早就猜中了的結局。
隻是小青在小鍋裏攪拌著冰糖梨汁的手抖動了一下，然後，她也把同樣的微笑還給潘太太。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強擠出來的微笑裏，有多少心酸，傷悲，又有多少無可奈何……一如崔護看見的那滿院的桃花，依然盛開著，卻終究有一天，不見了花下那張美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