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9月的一個晚上,毛澤東在他的書房裏會見了來訪的日本首相田中角榮。
毛澤東指著堆積在書房裏的書說:“我有讀不完的書。每天不讀書就無法生活。”隨後,他又指著一套六卷本的《楚辭集注》說:“這套書是送給田中首相的禮物。”
這次見麵給田中角榮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感慨地對自己的秘書說:“毛澤東的確是一位聖人,是一位詩人、哲學家和導師。”
當我們仰望一棵參天樹,可曾注視過它的土壤?
當我們掬起一捧長江水,可曾想到過它的源頭?
沒有肥沃的詩歌土壤,產生不了偉大的詩人和史詩般的華章。
卓越詩人的橫空出世,腳下必定有奔流不息、萬世不竭的文化滋養。
毛澤東,一生都在梳理中國古代詩詞這條精神長河,在那裏披沙揀金。
你看他:借一彎斜照漢家宮闕的冷月,折一縷渭城朝雨的柳絲,唱一曲大江東去的浩歌,點一盞醉裏看劍的燈火,沿著悠長的風騷故道溯流而上——
煌煌楚騷漢賦,嶙嶙魏晉風骨,巍巍盛唐氣象,咚咚大宋聲韻,獵獵金元縷曲——奔來眼底。
大風歌,黃鶯兒;邊塞曲,楊柳風——交響合唱。
《詩經》以下,中國詩歌源遠流長的延伸路上的山巒奇峰,曲徑直道,毛澤東都以極大的興趣登覓尋視。他經常索要的古代詩集,數不勝數。有人作過統計,毛澤東親筆圈畫過的古代詩詞,涉及400多位古代詩人,當在1200首以上。
其中有:怒發衝冠的報國誌,床前明月的故鄉情,獨上西樓的長相思,草長鶯飛的江南夢,春光乍泄的蝶戀花,鬥霜傲雪的一剪梅。
它們或刻寫曆史,或鞭撻黑暗,或思索人生,或憧憬光明。
毛澤東讀古典詩詞的範圍不僅廣泛,也極其專精。
比如,1957年12月,他提出要把曆代名家注解的《楚辭》以及有關屈原的著作都盡量收集給他。工作人員隻好請當時的文學研究所所長何其芳開列了一個目錄,經過兩個多月的努力,才把古今有價值的各種《楚辭》版本和有關著作搜集了50多種送給毛澤東。
在那段時間裏,毛澤東比較集中地閱讀了這批書。
1974年8月25日,重病纏身的毛澤東,寫下了“唐宋名家詞選”這個書名,告訴工作人員,他要看這本書。另有一本新中國成立前出版的《元曲選》,毛澤東也不知讀了多少遍。
1975年夏天,他的眼睛患白內障,已經不能看書了,又請人幫助他讀書——實際上是“聽書”。
“聽書”過程中,毛澤東感到,當時的中國,實在缺少古典詩詞歌賦的好選本,便對幫他讀書的工作人員說:咱們搞一部吧,選它500首詩,500首詞,300首曲,30篇賦……
1976年2月12日,他還親筆給一位大學教授複信,談論如何理解李商隱的詩,他說:“李義山的無題詩現在難下斷語,暫時存疑可也。”
言為心聲,書為心畫。毛澤東不僅讀詩、品詩,還以其獨特的毛體書法,寫下了一首首他喜歡的作品。
中央檔案館1993年編輯的十卷本《毛澤東手書選集》,有兩卷是他書寫的古典詩詞,涉及90多位詩人,共有230多首詩詞歌賦。
早在20世紀40年代,毛澤東構想中國新文化發展道路的時候,便以政治家的胸懷昭示人們:“中國長期封建社會中,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發展過程,剔出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華,是發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尊心的必要條件。”
毛澤東一生鍾情古典詩詞,孜孜不倦地躬行著他的這一主張。
中國古代燦爛的詩流,是通向毛澤東心田的精神長河。
正是這精神長河,流經新的時代,在20世紀大變革的土壤上,澆灌出現代中國革命的史詩奇葩。
1945年,毛澤東在重慶,曾給現代詩人徐遲寫下三個字——“詩言誌”。
詩言誌,是中國古代詩詞長河的主航道。
沒有理想,沒有磨難,便沒有對不合理現實的真切感受。
沒有憂慮,沒有悲憤,沒有抗爭,沒有進取,便沒有真情大誌的佳作。
中國古代許多詩人,追求著人品與詩品的和諧,追求著道德與才華的統一。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他們都以生命的真誠,栽種詩歌的花朵。
在毛澤東的閱讀中,他特別矚目、密加圈點和批注的,是那些遭受環境壓抑誌不能伸的詩人詩作,是那些大悲大患的詩人詩作,是那些意氣真誠的詩人詩作。
毛澤東在讀書(1961年)
在毛澤東的視野裏,這些詩人詩作迎麵走來——
有“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追求理想的屈原。
有“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曹操。
有“天子呼來不上船”笑傲紅塵的李白。
有“國破山河在”而老淚縱橫的杜甫。
這一邊有聽一曲琵琶,便淚灑青衫的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