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騷行(2 / 3)

那一邊有登一座高樓,便心憂天下的範仲淹。

大江上有蘇東坡月下把酒,聲聲向蒼天發問。

燈光下有辛棄疾挑燈看劍,夜夜夢沙場點兵。

更有那柳永為“三秋桂子,十裏荷花”吟詠歌唱。

還有那李清照為“梧桐更兼細雨”淒淒黯然神傷。

展讀這些老去千年的詩人詩作,毛澤東是在傾聽,是在感歎,是在對話,還是在傾訴那不平之鳴?

在這條精神河流中,毛澤東特別欣喜那誘人的浪漫之波。

1958年1月,在南寧中央工作會議上,他非常坦率地向黨的高級領導幹部們講述了自己的詩詞愛好。他說:學點文學,光搞現實主義的一麵不好,李白、李賀、李商隱,搞點幻想。

一年後,在廬山召開的八屆八中全會上,他專門為會議寫了一篇文章,說屈原開創的騷體詩賦,“是有民主色彩的,屬於浪漫主義流派,是對腐敗的統治者投以批判的匕首”。

奇詭的想象世界,博大的時空意識,對現實不拘成規的超越,主觀個性的強烈抒發——這是浪漫主義的精髓。

在艱難中奮起抗爭,在曲折中永遠樂觀,在決策上不拘一格,站在此岸思考著彼岸,推動曆史變化進而設計著未來——這是戰士、思想家、戰略家毛澤東的形象。

浪漫主義和毛澤東,在精神品貌上的溝通印證,是不難體會到的。

古代現實主義詩人筆下的民生疾苦,也時時撥動著這位追求民主和平等的革命家的心弦。

翻閱江州司馬白居易被淪落風塵的藝妓感動得流淚時寫的《琵琶行》,毛澤東看到了古往今來的讀者多少有些忽略的偉大感情。

他批注說:“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在天涯。作者與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白詩高處在此不在他處。其然豈其然乎?”

白居易是琵琶女的知音,毛澤東是白居易的知音。

他完全憑著記憶,書寫下六百餘言的《琵琶行》。

現實主義作品,常常給毛澤東帶來現實政治的啟迪。

1958年3月,在成都中央工作會議期間,毛澤東專門遊覽了杜甫草堂。望著陳列在櫥內的明清以來各種版本的杜甫詩集,他感慨道:“是政治詩。”隨後又專門借閱了杜甫草堂收藏的十二部各種版本的杜甫詩集。

他隨後來到武侯祠,觀看各種楹聯。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時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毛澤東在這幅楹聯下久久駐足,欣賞之情,溢於言表。隨後要求把武侯祠的30多副楹聯全部收集起來給他閱讀。

正是在成都會議期間,毛澤東動手編選了兩本詩集,一本叫《詩詞若幹首(唐宋人寫的有關四川的一些詩和詞)》,一本叫《詩若幹首(明朝人寫的有關四川的一些詩)》。兩個集子選了30多位古代詩人的90多首作品,全都印發給了與會者。

在古代詩詞長河中,向來有豪放和婉約兩個派別。毛澤東明確宣示,他“偏於豪放,不廢婉約”。

1963年,當他在一次中央會議上聽到有人說輕音樂是抒情的,重音樂是戰鬥的,應該提倡戰鬥的作品時,禁不住反駁說:“戰士就不需要抒情嗎?宋詞也是這樣的嘛,有蘇軾、陸遊的豪放派,也有柳永、李清照的婉約派,婉約派就是講愛情的。”

在毛澤東的藏書中,凡是收有李清照的《醉花陰》這首淒婉哀麗之作的集本裏,都留下了他對該詞的圈畫痕跡——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當他的身邊工作人員要同愛人約會時,他可以停下工作,為她抄寫《詩經·靜女》中的幾句話——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他還把秦觀的《鵲橋仙·七夕》抄寫下來,送給身邊的衛士——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在古代詩詞長河中,愛國主義是詩人們最普遍也最深沉的情感。這一情感,在麵臨河山分裂的南宋詞人陸遊、辛棄疾、張元幹、嶽飛、張孝祥、陳亮、文天祥筆下,彙聚成慷慨激越的豪放聲浪。

作為偉大的愛國主義者,毛澤東常常被這些慷慨悲歌所感動,甚至震撼。越到晚年,越能激發起他深沉的共鳴。

一張由昆曲藝術家蔡瑤仙演唱的張元幹的《賀新郎》唱片,或許會告訴人們毛澤東的心聲。他曾經整整一天放著這盤錄音。

是什麼打動了他——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萬裏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

或許,嶽飛的《滿江紅》也會告訴你毛澤東的心聲。

在1975年7月23日接受眼睛白內障手術的時候,他特意讓工作人員播放嶽美緹演唱的嶽飛的《滿江紅》,在仰天長嘯、壯懷激烈的詞曲聲中,他被送上手術台,被送下手術台。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