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詩人謝幕(3 / 3)

毛澤東的理由是:“詩不宜注,古來注杜詩的很多,少有注得好的,不要注了。”

然而,對社會上各式各樣的注解,詩人也並非全不在意。他曾經有過一次主動的注釋。

1958年12月,在廣州的小島賓館翻閱文物出版社刻印的《毛主席詩詞十九首》時,毛澤東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

“我的幾首歪詩,發表以後,注家蜂起,全是好心。一部分說對了,一部分說得不對,我有說明的責任……因而寫了下麵的一些字,謝注家,兼謝讀者。”

毛澤東為詩集中的12首作品寫了說明性的批注。

這些注解當時沒有公開,實際上成了詩人對自己的創作心境的“個人回憶”。

1973年7月,在中南海遊泳池那間臥室兼書房裏,毛澤東和來訪的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有過一次別有深意的對話——

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美籍物理學家楊振寧(1973年7月)

楊振寧:“我讀到主席的《長征》那首詩,很受鼓舞。”

毛澤東:“長征是我們同蔣介石作鬥爭,那首詩是我們長征快結束的時候寫的。”

楊振寧:“毛主席的詩我都念了,起頭不懂,看到注釋後,懂得多一點。”

毛澤東:“有些注釋不大對頭。就像《詩經》,是兩千多年以前的詩歌,後來做注釋,時代已經變了,意義也不一樣。百把年以後,對我們的這些詩都不懂了。”

這是詩人的謝幕詞嗎?或許是的。

這樣的謝幕詞,仿佛有點憂慮。

這種憂慮,不知是屬於詩人的,還是政治家的?

倒是一個外國政治家,覺得自己讀懂了毛澤東詩詞。

兩次和毛澤東見麵都談論過詩詞的法國前總理富爾說——

“詩歌不僅僅是毛澤東生平中的一件軼事,我的確相信它是了解毛澤東的性格的關鍵之一。毛澤東和許多馬克思主義者不一樣,他不是一本書讀到老的人。他在這些簡短詩歌裏表達的思想,不受教條詞藻的束縛。他用簡單的形式,表達深刻而生動的革命題材,是國內所有人都能夠理解的,也是世世代代都能夠理解的……這位革命者帶著人道主義的氣息。單是這點,就足以說明中國共產主義的某些創新。”

1976年,詩人走了。真的謝幕了。

詩人走時,把一個時代帶走了。

他曾經被這個時代喻為心髒和發動機,旗幟和燈塔。

曆史是一位挑剔的批判家,猶如淘沙洗石的江河大浪。

它無情地挑揀著屬於永恒的東西,衝刷著偉人們留在政治和文化沙灘上或淺或深的腳印。

毛澤東經受住了淘洗,從而使他的身影和腳印,在新世紀曙光的映照下,依然是那樣地清晰。

因為,中國曾經由於有了他而改變了自己的形象和命運。今天,他又成為中國一麵映照曆史歲月的鏡子,一座連接過去和現在的渡橋,一種給人們帶來多種啟示的人格象征。

上個世紀30年代,一位第一次見到毛澤東並聽他講述自己生平的西方記者就曾斷言:“毛澤東生平的曆史是整整一代人的一個豐富的橫斷麵。”

毛澤東走了,在曆史的橫斷麵上,他留下讀不盡的詩篇。

這樣的詩人或許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恩格斯在談到歐洲文藝複興時代的時候,深情地讚美道:“那是一個需要巨人而且產生了巨人——在思維能力、激情和性格方麵,在多才多藝和學識淵博方麵的巨人的時代。”

巨人與時代,時代與巨人,總是相互需要,交相輝映。

對巨人來說,他們借以興起的環境,並非他所獨有。

和他們共同享有這一環境的人,豈止成千上萬。

但在一大片池塘之中,隻有一株或那麼幾株青蓮出汙泥而挺立獨秀。

它們所憑借的,除了共有的環境,更有主體上那些恰到好處的要素組合。

毛澤東,在他的時代環境中,便是一個出色地兼具了常人看來難以相容的多重角色的人——

他是學生運動的精英,是工人罷工的領袖,是農民運動的旗手,是富有魅力的宣傳家。

他是運籌帷幄的軍事家,是吐故納新的哲學家,是深謀遠慮的戰略家,是經濟天下的政治家,是別具一格的書法大家,是豪放不羈的浪漫詩人,還是博覽多識的學者。

就像屈原、李白、蘇軾這樣的詩人一樣,毛澤東這樣的詩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可遇而不可求的詩人寫的詩,似乎再也沒有人寫得出來了。

毛澤東的歌唱,成為絕唱。

有的,詩人活著,詩卻死了。

有的,詩人死了,詩卻活著。

歲月推移,沒有磨滅不朽的詩篇。

時光流逝,沒有沉埋詩人的形象。

詩篇注入了心血,自然會生命綿長。

形象經曆了滄桑,更顯得新鮮明亮。

如果讀懂了毛澤東,似乎便讀懂了中國的過去,並加深著對現在和未來的理解。

如果讀懂了毛澤東的詩,似乎便讀懂了這片古老土地上堆積的滄海桑田,和在20世紀中國大舞台上演的悲歡離合。

因為,曆史不會隨風而去,滾滾向前的時代也不會憑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