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做什麼?
他微微笑著,突然躺到了馬路中間,半張著嘴,半張著眼睛,那些汽車卻對他視而不見。
“喂!喂!喂!你!”我衝過去,馬路上的喇叭聲更加尖厲了,胳膊被身後的人死死拽住,生疼。
是劉旻。
劉旻額頭冒著汗珠:“別想不開。”
“我沒有想不開!”我指著馬路中間:“是那個人要想不開……”我的聲音嘎然而止,因為那個厚嘴唇的男人又不見了。
劉旻輕輕抱住我,在人頭攢動的街頭,低低地在我耳邊說:“別怕,就算你入眠後是那樣的,我也不會放棄你……”
“我入眠後是怎樣的?!”
我入眠後是怎樣的?
我買了攝像頭安裝在床頭,我必須知道這在無數徹夜難眠的晚上到底發生了,我必須知道是什麼嚇跑了那些我曾愛過的男人,我必須知道是什麼令我的學員們感到驚恐,我必須知道,我究竟為什麼讓那個心理學的老專家都望而卻步。
倘若我真的會在睡覺時蛻變,那麼我必須知道我到底蛻變成了什麼東西。
我坐在電腦前,看到昨夜的自己不安地躺在床上,眼皮不停地眨動,口中念念有詞——我在努力數自己的男人。
數著數著,我疲憊地翻了個身,又恢複了原來平躺的姿勢。這時,我的嘴唇不動了,手掌略略的鬆了下來,我知道我快睡著了。
但是毫無預兆地,我睜開了眼睛,眼球被兩片眼皮包裹著,暗淡無光,就像案板上的死魚。我看到自己半張著眼睛半張著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若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我尖叫著從電腦椅上跳起來,桌上的咖啡杯嘩啦啦地摔了個粉碎。這恐怖的睡相令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死了十年的人。
我的睡相,竟和他的死相一模一樣。
他死的時候,就如睡著時的我一般,半張眼睛半張著嘴,怎麼也合不上。
死不瞑目。
記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蜂擁而入——李藍藍死不瞑目。
李藍藍是個聾啞人,不能聽、不能說、不認字,這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弱智。
那個時候我讀高二,他幫著他母親在附近的菜市場上賣魚,身上終年充斥著鹹鹹的、濕熱的味道。附近的孩子們總是欺負他、捉弄他,除了我。
其實我並未刻意地對他好,隻是給他最基本的尊重,隻是在買魚的時候對他微笑,隻是在別人欺負他時說了一句公道話,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就令他對我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他會在雨天守候在學校門口,羞赧地扔給我一把雨傘轉身就跑;他會在我買魚時幫我選一條最大最好的但不多收一分錢;他會我遭遇小地痞糾纏時挺身而出,卻落得自己傷痕累累。
我討厭他這份“知恩圖報”,討厭他對我好。因為他對我的好,令我有了一個惡心的綽號——啞巴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