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躲避他、疏遠他,甚至加入羞辱他的行列。但他不知悔改,臉上依舊掛著那招牌式的幹淨笑容,對我忠心不二。他就像童話裏的騎士,永遠都死心塌地得守護著自己的公主。
那時我情竇初開,對浪漫的愛情充滿了期待。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躲在被窩裏偷偷看瓊瑤、看席絹、看於晴,為裏麵的主角開心、哭泣。我渴望邂逅一個王子搬的男人,把我捧在手心裏,獻上一個情意綿綿的吻,度過一個驚天動地的晚上。
李藍藍倒是把我捧在手心裏了,但他決不是王子,而是惡魔。每當我躺在床上臆想著那些美麗的邂逅時,他的臉就會毫無防備地冒出來。他那厚厚的嘴唇、肉肉的眯眯眼就像一把大斧,毫不留情地把我的夢想敲了粉碎。
終於,在我已經忍無可忍的某天,我把他約了出來,指了指花店,又指了指我,手忙腳亂地比劃著告訴他:傍晚的時候帶上一束花,到附近的公園開始我們真正的約會。
李藍藍明白了我的意思後,臉一下子漲了通紅,就像熱鍋裏的癩蛤蟆。他一邊受寵若驚地擺著手表示他不敢奢望和我戀愛,一邊又欣喜若狂地從兜裏掏出一把皺巴巴的鈔票。
傍晚,李藍藍來了,我原以為他會送玫瑰,但結果卻令人失望。他大抵是想模仿電視上那些瀟灑的花花公子,穿著印著藍紫色小花的襯衣,手裏捧著一束小氣的藍色小花,這令他看起來不倫不類,小醜一般。
我對他擠出一絲微笑,不情願地接過花。花裏有張卡片,卡片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為了你,我最近一直在努力學寫字。花店老板說這束花叫做勿忘我,傳說一個騎士為了采下它獻給心愛的姑娘而付出了生命。我不指望你會喜歡我,但我希望能夠成為你生命裏的騎士,守護你,並願意為你現出生命。我隻希望,你不要把我從身邊趕走,就算死我也不會離開你。”
我握著卡片,愣愣地望著憨笑著、傻乎乎的啞巴,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那一刻的李藍藍在我眼裏變得無比英俊,就像一個真正的王子。我忘情地抱住他,像小說裏寫的那樣,踮起腳尖,輕輕吻他,全然忘記這次約會的真正的目的——惡毒的目的。
這時,大人們出現了。男人們把他扯到一邊,女人們則慌亂得替我穿好衣服。
他先是慌亂著,繼而冷靜了下來,任憑男人們的拳頭和皮鞋落在他的身上。他一聲不吭,一直靜靜地望著我,眼睛裏充滿了乞求,乞求我為他說一句公道話,那乞求的眼神一直持續到他奄奄一息,直到鮮血染紅了那束藍色的小花。可我不敢說,說了我就是壞女孩,說了我就變成名副其實的“啞巴媳婦”,於是我隻是低著頭數著那束花,一朵,兩朵,三朵……
其實女孩隻要說一句:“不要”,騎士就不必付出生命的代價;
其實我隻要說一句:“不要”,李藍藍就不必死。
但“其實”是馬後炮,騎士死了,李藍藍也死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半張著嘴,半張著眼睛,怎麼也合不上。
現在,我終於明白自己每天晚上都漏數的那個男人是誰了。李藍藍說話算數,他就算死也沒有離開我,即便是我通過不停地數數也不能把他趕走。每當我睡著時,他就會出現,用他的死相,來嚇走我身邊的每一個男人。
十年後的今天,他大抵終於無法忍受我對他的刻意忘記,於是他來了,手裏捧著那束勿忘我,身上帶著腥腥的鹹。
憶起了這一切,我竟再也沒有了數數的欲望,因為我無論怎麼強迫自己去數數,數電線杆、數樹葉、甚至數地上揚起的微塵,可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他那張醜陋的臉。李藍藍塵封的冤魂終於打破了封印,他肆無忌憚地侵入我的生活,他無處不在。
比如現在,他把自己的臉貼在了劉旻的臉上。
劉旻咧著厚厚的嘴唇:“找到了你強迫症的病因,你的症狀果然好了。”
劉旻眯著肉肉眼:“你現在還討厭別人對你好嗎?”
劉旻咽了口吐沫:“那麼,我可以繼續對你好嗎?”
我甩甩頭:“不可以!”
“為什麼?為什麼?!”
“你會死!對我好的人都會死!”
“我不怕!”劉旻固執地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對於你,我什麼都不在乎,有心理疾病也好,有著怎樣不堪的過去也好,我都不在乎!以前,你說你討厭別人對你好,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從一個醫生的角度去關心你。可是現在你的強迫症不是好了嗎?為什麼還是不肯接受別人對你愛呢!”
“因為李藍藍的鬼魂會附在你身上……”我顫抖著閉上眼睛,於是李藍藍的臉就從劉旻的臉上跳到我眼皮裏,我數他臉上的雀斑,一粒,兩粒,三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