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迪說:“拉威爾的作品和普羅科菲耶夫的作品可以說是完全的兩個極端,雖然都涵蓋了比較強大的和聲以及大量的不協和音,不同的是拉威爾的音樂讓人很放鬆。他采用了新穎的和聲和配器手法,來描繪色彩與抽象感覺,而且還帶有一些爵士音樂的韻味,旋律之優美令人過耳難忘。對鋼琴家來說,演奏的難度也正在於要表現這種色彩和韻味,就好像莫奈的畫給人的感覺那樣。簡單來講,拉威爾的配器法獨創出許多樂隊語彙,因此彈奏這首曲子除了強調獨奏家具備一定的技巧來表達色彩外,還需要對作品和聲部分、對樂團各聲部有整體性的把握。”
“我和柏林愛樂的配合注重在處理該曲的節奏、速度和風格,著重整體色彩和氣氛的一種比例。這首協奏曲長約20分鍾,第一樂章非常具有色彩感,第三樂章很有節奏性。最好聽的是第二樂章慢板樂章,是非常安詳寧靜的樂章,像是在森林中漫步一樣,單簧管在這個樂章有很長的獨奏樂段,幾乎是鋼琴與單簧管的一個對話。”早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DG,公司也錄製過該曲,是指揮大師阿巴多及阿格裏奇與柏林愛樂合作的版本。巧合的是阿格裏奇版本也收錄了拉威爾與普羅科菲耶夫(《第三鋼琴協奏曲》)的作品。因此,李雲迪此次與柏林愛樂合作的新專輯是DG,唱片公司錄製“拉威爾與普羅科菲耶夫”作品的最新版本,“新世紀的詮釋”非常令人期待。
李雲迪說:“柏林演出非常好,這次的錄音是我最滿意的。和柏林愛樂的合作很有新鮮感,非常默契。雖然樂團並不經常演奏‘普二’,但他們的演奏功力和對作品的理解,以及駕馭該曲的速度足以證明他們的超級水準。指揮大師小澤征爾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師和朋友,他非常認真地對待音樂中的每個細節。而且他對我的音樂和生活非常關心,給予了很多幫助和教導。雖然目前他的演出不多,但我們今後還將會有很多合作。”
俄羅斯作曲家穆索爾斯基(Modest Petrovitch Mussorgsky,1839—1881)的《圖畫展覽會》,是大型的鋼琴獨奏作品,也是19世紀俄國最有獨創性的樂曲之一。樂曲由與“圖畫”有關的十首小品及有間奏功用的“漫步”主題組合而成,體現了作曲家特有的和聲語言及濃鬱的俄羅斯民間音調。這首長達30分鍾的鋼琴組曲也是李雲迪目前專注研究的音樂作品,假以時日,我們便可以透過他那充滿魔力的十指欣賞到這“十幅優美的圖畫”。
三
當我再見到李雲迪,他仍舊一副優雅灑脫的做派,頭戴白色棒球帽,一身白色休閑裝,幹淨清爽,讓人想起一部韓國電影的片名《那小子真帥》。我對他做了最後一次采訪。
完成了柏林演出的重頭戲後,6月底,李雲迪受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曾蔭權邀請,在特首官邸為前來慶祝香港回歸10周年的國家主席胡錦濤舉行的晚宴上獻曲;9月,他將在日本與現任紐約愛樂樂團音樂總監的美籍法國指揮大師羅林·馬澤爾(Lolin Mazel,1930—)合作演出普羅科菲耶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10月在芝加哥與芝加哥交響樂團合作拉威爾的《g小調鋼琴協奏曲》;11月將與現任費城交響樂團首席指揮查爾斯·迪圖瓦(Charles Dutoit,1936—)指揮的倫敦愛樂樂團,在倫敦皇家音樂廳合作普羅科菲耶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看得出來,這個精力充沛、活力十足的青年對即將開始的“好戲”充滿信心。
“你已成功嚐試了現代派和印象派的作品,對肖邦和李斯特的詮釋是否告一段落了?”
“我不認為是這樣,雖然對這些作品的演繹得到了一定的肯定,但是不會說就此罷手了,藝術之美永遠都需要不斷完善,因為這個美是沒有絕對的,不存在世界紀錄,隻在於自我的不斷超越。我隻能說在現今這個時代,對這兩位作曲家的作品,我有足夠的發言權和說服力去解讀和詮釋,但我要強調達到這個結果的過程是艱辛和漫長的。未來,我仍然會以同樣的態度去研究其他作曲家的音樂。”
“對你來說天分、勤奮、毅力、敏感、勇氣、機遇、思想、激情哪一個更重要?”
我幾乎懷著狡黠的“惡意”等待他的答案。李雲迪思忖片刻,然後說:
“我覺得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靈感,因為缺乏靈感的東西不會給人驚喜和衝擊力;靈性的感知和悟性來自於天分;獲得靈感勢必有一顆敏感的心;靈感的創作過程勢必伴隨著激情;但光有激情顯然不夠,還需要勤奮和毅力;而在詮釋和表達作品時需要思想深度乃至無比的勇氣;這一切的展示卻需要足夠運氣的機遇。因此這些都是相輔相成的。”
我必須承認,這是一個無法挑剔的答案。
“你覺得什麼樣的鋼琴家是成功的?”
“一個成功的鋼琴演奏家要有藝術魅力和個人魅力。個人魅力就是指演奏家帶給觀眾的興趣度。通俗來講,音樂界也需要音樂明星,就是能夠發揚和擴展音樂文化精神的一個代表,人們需要這種藝術的領軍人物,經典的音樂就是通過這些演奏藝術家一代一代傳承下來,不斷地被挖掘、複活和再創造。這裏被傳承的不僅有音樂還有音樂的精神,是作曲家和演繹者的精神融合。每個時代都有偉大的演奏家將文化和傳統烙上自己的藝術個性以及時代個性的信息密碼,然後展現給大眾,一定要有這樣的人物。”
“你所處的時代是否對你產生了影響?”
“曆史從來都是靈感的源泉。我出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也是中國發展最迅猛的階段,對我和我的同輩人來說都是一個特殊的曆史背景,可以說是在發展的浪尖上,一切都處在方興未艾、非常活躍的發展狀態裏,在文化發展方麵相當於西方的文藝複興,在國力上也是漢唐盛世以來最好的時代,所有這些都直接作用於我本人以及我的音樂,這種潛移默化的深遠影響,現在來看可能難以意識到,但相信在我60多歲的時候,當我們可以橫向來觀察和回顧曆史的時候,這種影響就一目了然了。”
我遲疑著將最後一個問題提出,這甚至讓我有些悵然若失。我的采訪到了尾聲:“你對自己的將來有什麼憧憬?”
“中國在國際舞台上活躍的鋼琴家還不是那麼多,很幸運我能成為其中一員。我是21世紀的藝術家,我覺得我們這個時代有必要、有責任推動古典音樂的發展,帶給大家更多像前人那樣留下來的經典音樂,將人類共有的燦爛文化承上啟下地繼承和發揚下去,也就是從人類靈魂自身去思索,產生一種再生的營養。我還希望培養一些年輕的觀眾群體,希望自己能起到一種導向作用。我有很多新的理念要去實施,我去做的事,將留給下一代一個革命時代的劃分。總之,好的藝術需要時間去鍛煉完美,無限地接近完美。”
同樣,我們也需要時間來品味鋼琴家不斷呈現的“完美”。但願我們不要再去談論他是不是偶像明星,不要再將他與任何人對照,我們隻要傾聽他發自心靈的琴聲,享受音樂帶來的精神愉悅,讓他感到“分享”的幸福,就足夠了。
哲學家叔本華曾將成功的人分為流星、行星、恒星三類:流星製造出短暫的轟動,人們抬頭仰望,大聲喊道:“瞧,它在那兒!”而轟動過後,流星便逝去了;行星則要維持長得多的時間,但它們作用的範圍也隻是局限於和它們同一軌道的其他星星(同時代的人),這些行星的變動遷移、循環運轉也就那麼幾年時間;隻有恒星才能持續不變地運轉,在穹蒼中牢固保持其位置,它們自身發出光芒,在不同時候(不同時代)都能發揮作用,不會像另外兩類星星那樣隻屬於一個星係(民族),而屬於整個宇宙。
我想,李雲迪現今是一顆“行星”,在他的時代和民族中佼佼而立,但他的光芒讓我們看到了希望,那就是成為一顆“恒星”。無論如何,25歲的年紀,對於這位年輕的鋼琴大師來說,實在是極具潛力的黃金年華,相信未來他還將不斷地帶給我們更大的驚喜。
“安可——雲迪,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