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後記 海歸幸事(1 / 2)

其實我既是“海龜”,又是“土鱉”。本來以為葉落歸根,逍遙歲月,卻被家人、友人關懷鼓勵,改寫此書。

八十年代,做過十八年右派的程千帆恩師,從南京回到武漢,在武昌沙湖之濱,勉勵我寫《沈祖棻評傳》,給了我許多珍貴的手稿、資料。我勉力寫成,經程師逐頁手批校正。但當時的一位老友看後對我說:“這書,你出不了!”——他也曾是資深右派,我們隻有相對無言。

以後我去國離家十年,連中國字都少見,書稿也近遺忘。海歸幾年,女兒卻將書稿帶歸,促使修整。2004年春節中,我勉力改寫。我的友人多是七八十歲高齡,睡眠失常,眼力不濟,但卻為我審閱至深夜三點鍾,作一些認真的提示修改。初稿印成寄往外地同門師弟。有的在寄稿後的三十多小時後,就從北京來電話談心,並立即去買《沈祖棻全集》鑽研;有的則三天連讀,用工整優美的毛筆直行楷書,寫千餘字長信,錄書中原文,讚我為沈師知音:“弘揚沈師的人格光輝和詞的藝術光彩,姊所寫的有分量,突出了沈師人生道路實質,對世之讀沈詞和沈之其他著作者,有導讀作用。”他說在書上劃了一些紅鉛筆驚歎號,誇我“每一章都有精彩動人處……既透辟,又靈活,有時結合時勢,疏解幾句,話帶幽默感,令人深思”。他還抄錄了一段原文,說:“我讀這幾句後,既咬牙,又搖頭歎氣。我讚賞大姐的筆鋒犀利,帶有幽默感……”作為行家,他還將打印之誤,校對了四十多處,並自願“如正式出版,我願當校對”。

我真有疑慮:我一生平庸無成,而他們則是著名的符號學研究專家(湖北大學教授李先焜),道家研究專家(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鍾肇鵬),《文心雕龍》研究專家(安徽師範大學教授祖保泉)。隻是因為師友之情的激動,還是對於中華文化傳承,中國文人命運的認同?我恨不能假我十年,努力達到他們期許我的目標。

這又令我想起一些師友點滴。回顧流逝的歲月,其實也不都是傷感的事,有的還很有趣。讀大學時,我們對當時的年輕老師也有不同的看法,比如有“司馬相如”找到“茂陵女”,有“秦淮河才子”會見“柳如是”。但我們都熱愛沈師和程師這一對“李清照和趙明誠”。沈師逝後,七十年代末,程師還住在東湖之濱的司機小屋裏。

一次我在北京參與了幾個透露文壇右派摘帽信息的場合,回來我找到程師處偷送消息。——那時,他月收入幾十元,居委會連防暑降溫的幾元補貼都不給他。談話中他忽然說:“遲摘帽也好,不然我還會為他們所用呢。”這種時候,他大可不必說這樣的話,反而可顯示出錚錚傲骨的樣子呀!我感到這真是個智者!人總說他對別人尖刻,其實他對自己更尖刻。

程師在八十年代回武漢講學時,他不願回武大住,而要住在我任教的湖北大學的外賓招待所。以後他回南京後,還年年來信,想回此處小住過冬。

1984年,已任職南京大學的程千帆教授,回歸到他曾為“右派元帥”的武漢。這是他與當年他和沈祖棻抗戰時期在四川的學生、湖北大學中文係教授、本書作者章子仲那時,彩電還是珍奇的東西,校領導想用彩電換掉他房中的黑白電視機,他拒絕說:“我喜歡黑白。”以示淡泊。我不識輕重地說:“世界就是彩色的!”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反駁,隻泰然接受。這使我感到,他更與世界融合了。還有,當時放映電視劇《紅樓夢》。他的學者習性,使他一邊看一邊挑毛病,這不合!那不是!我又膽大地說:“千莎士比亞!隻要有創意就好!”咦,這個嚴師!又沒訓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