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重返北京居住。一段時間內,魏斯炅待賽金花十分體貼,對賽的母親潘氏也竭盡孝心,讓折騰半生的賽金花及其辛苦一世的賽母充分享受了平等自由的家庭生活。不幸1921年賽母去世,更不幸的是六個月後魏斯炅也離她而去。賽金花重失愛夫,再做孀婦。麵對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她變得木人一般,欲哭無所,欲訴無言了。這時,魏斯炅的妻妾以及親戚對賽金花十分鄙夷,百般淩辱。在人們心目中,女人是禍水,而這女人中最下賤的娼妓自然就更是禍水了。當魏斯炅亡靈在北京江西會館祭奠時,人們又在挽聯中詛咒她,使本來心已破碎的賽氏又添萬分屈辱。後來在與魏氏家屬分割遺產時,賽氏又徹底敗北。絕望之下,賽金花隻好將家遷至天橋附近居仁裏的一所平房中,隱居起來,直到1933年才再度為人所知。
蜇居天橋窮愁裏長齋繡佛度餘生
天橋,那是個藝文薈萃、喧囂繁華的所在。它位於北京永定門內。那裏不僅是北京最大的農產品、手工藝品集中的地方,而且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清末至民國時期,在那裏聚集著各種表演戲曲、曲藝雜技、雜耍、木偶戲、武術及民間藝人和剪紙、繡品等藝術品,吸引著北京居民和四方來客,堪稱露天俱樂部和民間藝術博物館。在一個繡品攤旁邊,有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婦人,要不是太粗心的話,還能發現她當年的一點風采。這便是隱姓埋名多年的名妓賽金花!終於沒有多少顧主,也許是從事同行業的人太多了吧?也許,是自己早年太貪玩,沒有學成那飲譽遐邇的蘇州刺繡?也許……她想不下去了,於是收了攤子,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我們隨著她的身影,就會看到居仁裏。居仁裏的巷口也是一個小小的集市,這裏遠沒有天橋的氣派,更沒有天橋的風雅,那亂雜無章的皮貨攤、家具鋪,以及簡陋的茶水肆、乏味的說書大鼓……構成了這裏的一切。順著這條巷道一直往前走,那最裏邊的一個門洞十六號,便是賽金花的寓所。自從與魏家鬧翻後,她便居於此。那是一幢矮小的房屋,雖是北京傳統民居四合院,但卻破敗陳舊,院落荒蕪,除了自民國初年已跟隨了賽金花的一對“義仆”老媽子蔣氏及其癡弟而外,隻有活潑可愛的小犬、小貓穿梭其間,方顯出一些生氣來。這裏自然不是花枝招展的傅彩雲錦衣玉食的“書寓”或“清吟班”,也不是公卿名流鬥酒尋歡的“京都賽寓”。這裏居住的是位風華已逝的老婦人,她失卻了為男人們提供歡樂的資本,自然男人們也就順理成章地離開了她、忘記了她,不再將元寶往這裏扔。此時的她,見那“秦樓笙歌楚館笛舞不過一刹那風流而已”,她萬念俱灰了。於是她越來越“無心修飾”,日日夜夜,麵對繡佛,“禮佛自懺”。一則以懺悔自己因“愛熱鬧,尋快活”而墮入平康、遊戲青樓,以至於落得被淩辱、被遺棄的下場;二則以尋求精神寄托,以減輕一點現實生活中的孤淒與寂寞;三則以重修因緣早成善果,進入那西方極樂世界……但是任憑她如何意誠心敬,仍然無法忘卻過去的一切。
居住天橋的最初幾年,仗著往日的一點積蓄,再輔以手工活、作佛事,倒也勉強過得平平安安。到公元1933年,她錦囊殆盡,連每月大洋八角的房租也繳納不起了。有好心人為賽金花寫了紙呈文給北京公安局,請求為她豁免房租。文中曆陳賽金花在公元1900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時,“憂時傷國,不忍坐視,原本與瓦德西氏有結交之誼,挺身謁瓦,勸令約束聯軍,尊重人道,毋再蠻橫,以複邦交。瓦從其言,聯軍紀律頓肅,而吾國民命斯保”的功勞。被一好事記者拿去往報上一發表,立即震動了北京社會,轟動大江南北,埋沒多年的賽再次成了新聞人物。
這時,是“九一八”事變後三年,日本帝國主義者的鐵蹄已踏遍東三省,並進而入長城,威脅華北。這年五月賣國的《塘沽協訂》簽署,北京有重陷帝國主義蹂躪的危險。中國人民,尤其是北京人民,對賽金花的再度出現,產生了強烈的聯想和預感。有愛國心的文人希望從賽金花的身上找到作警世之言的素材;曆史學家希望從賽金花這具“出土文物”那裏,得到考據庚子國變的史料。更有那被《孽海花》陶醉過的讀者,根據作者提供的聰明、美麗、放蕩、輕佻不拘的線索,希望從賽金花那額角的皺紋中讀出點什麼。至於那電影、戲劇、小說的作者和老板,更認為賽金花的身世是難得的奇貨。於是,記者、教授、作家以及獵奇士紳,紛至遝來,登門造訪。冷落了多年的“賽寓”成了人們尋奇獵寶的對象,一時又變得車錯轂兮馬摩肩了。北“京”南“海”大報小報,有關賽金花的采訪、回憶、評述的消息不斷。隨著采訪者的滿意離去,便是小樣禮品的遺贈,賽氏主仆也暫免饑冷。
北京大學教授劉半農與弟子商鴻逵在訪問賽金花後,寫成《賽金花本事》,答應將潤筆所得如數交給賽金花,1936年,進步作家夏衍編成的七幕話劇《賽金花》,也在上海金城大戲院上演,轟動一時,藍平就因爭演該劇主角未成而大發醋勁的;上海“四十年代”劇社也排演賽金花劇,並宣言要從營業所得中抽出部分利潤來拯救名花;上海業餘劇社甚至以高薪約賽金花登台演出。隻可惜雷聲大雨點小,此時的賽金花已人老珠黃,從前那種時代早已成了過去,這靠施舍斂錢的方式又哪裏能與當初令人在狂迷中傾囊的買笑盛況相比呢?某公慨然應允要在上海這個賽金花當年數度走紅的樂園裏為她募捐,盡管他東奔西走,聲嘶力竭,也隻彙來了二十餘元。因此,當賽金花收到韓複榘的一百元賞賜時,竟是感激零涕,花了兩天時間,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封感謝信,千恩萬謝地說:“含情不忍訴琵琶,幾度低頭掠鬢鴉。多謝山東韓主席,肯持重幣賞殘花!”(《賽金花軼事彙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