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守山再問道:“《五燈》有載和尚神秀作偈子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先生所教可是此道?”
王伯安微笑搖頭。
曾守山再請。
王伯安緩緩道:“心如明鏡者,仍是個感知之心。有明心如鏡者,未必體驗到了良知;但體驗到良知者,必然有心明如鏡之效應。”
眾人靜聽天籟,王伯安又道:“曾守山所說之偈子雖然有未盡未到之處,但其中自有智慧在,不可等閑視之。更不可因此偈子是佛門中人所做便視為異端棄如敝屣。”
眾人稱是。
曾守山再三問道:“何如‘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此偈子如何?”
王伯安道:“入虛無寂滅之道矣。既然為無,學它作甚,教它作甚,言語它作甚?”
曾守山明悟更深,大笑道:“是也,是也。如果真是個無,則法為無,教為無,你為無,我也為無,便不知所歸,不知所守,於民何益?”
這時有一學子示意要發言,王伯安點頭同意,那學子起身道:“這位同學剛才所說的偈子是六祖惠能所作,特提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旨,一掃僧徒繁瑣章句之學,摧陷廓清,發聾振聵。難道六祖錯了?”
聽得此言,王伯安喝道:“六祖又如何?”
見先生怒喝,那學生兀自覺得委屈,道:“先生剛才還說不能因為偈子是佛門所做便棄如敝屣。”
王伯安見那學生尚難明悟,便放緩語氣道:“其中有智慧在,我等自應尊重。但不能因為是六祖所說便要尊重。你明白了嗎?”
那學生還是沒有轉過彎來。
王伯安轉而問曾守山道:“你明白了嗎?”
曾守山笑而言道:“六祖惠能,惠者,以法惠施眾生;能者,能作佛事。既然稱‘本來無一物’,如何能惠施眾生?導人入虛無寂滅之境,如此佛,不作也罷。莫說是六祖所說,便是佛祖親口言之,那又如何!”
王伯安讚道:“好。”
黃藍水和楊項律會心一笑。大部分學子也若有所悟,多有釋然之神情。隻有那提出“難道六祖錯了”的學生臉上尚有疑惑之色。王伯安和曾守山所說其實已點明:懷疑和否定外在權威,贏得本心的覺醒和自在。
時近晌午,府學教諭便提醒王伯安結束今天的講學。眾學子各有所得,加上時間也不早了,便沒有再提問。征得知府大人王伯安的同意之後,教諭宣布今天的講學到此結束。
教諭宣布結束之後,楊項律立即上前和老師和師兄見禮請安,隨後又跟老師介紹了自己和那個好問好學的壯漢之間的關係。王伯安非常高興,臨別前邀請楊項律和曾守山晚上到家吃個家常便飯。
王伯安自有公務要處理,曾守山雖然有問題要問,但不好再耽擱王大人的工夫,隻好靜候晚上吃飯時間。黃藍水和楊項律相見分外親熱高興,暢述別後之事。曾守山則在旁靜候。
黃藍水見把曾守山晾在一邊過意不去,便跟楊項律打趣道:“老師的家宴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沒想到你剛回來便得此殊榮,我看你是沾了這位曾兄弟的光了。”
楊項律笑道:“那是,那是,其實我一直在沾他的光。”
曾守山上前對黃藍水拱手為禮,微笑道:“藍水先生,在下久仰您的大名。您的大作《大有待訪錄》我可是看得不忍釋卷,一口氣看完,還覺得不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