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良知
知府大人家中。
飯菜上桌。王伯安說請楊項律和曾守山吃個家常便飯,還真是沒有虛言,兩葷一素一湯,果然是家常便飯。府中女眷兒童在內堂用餐,桌上算上已經來蹭過幾次飯的黃藍水,共有四個大老爺們。
楊項律看著桌上飯菜,道:“沒了?”
王伯安道:“夠了。”
四人大笑。楊項律知道老師一直不喜浪費,每次吃飯的飯菜隻到夠吃即止,故意跟老師開個玩笑。
桌上有飯無酒,不是聊天的場合,四人埋頭痛吃,吃飯真隻是吃飯。
曾守山心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食不語”?
飯後,有侍者端來茶水。楊項律喝著茶和王伯安說起了路上見聞,順便講到王根講學的事情。
黃藍水尷尬地道:“王根確實是我的學生,跟著我學習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如此膽大包天,四處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王伯安看了看正尷尬苦笑的黃藍水,道:“你不用自責,這也不全是你責任。為學之道便是如此,一步錯便墜下萬丈深淵。我學門人的再傳弟子已多有此情況出現,王根之事不是孤例。”
曾守山便言道:“先生之學極精極妙,但如何把此可能而不可習,可至而不可學之無上妙道變成人人可學而至,可習而能的教程。”
王伯安看向曾守山,讚許道:“守山問得好。我自魁省有悟良知之學,知曉世上萬事萬物無不由良知所發。然良知確在而難明,便教人致良知,而致良知隻是個摒棄私欲雜念,一心靜安。學者不識此理,以我學為心學,更以為我所教的是個隨心所欲。雖說心之本體是良知,卻不知‘隨心所欲’和‘一以良知為則’兩者相隔天壤。”
曾守山端正坐姿,道:“先生所言,明了透徹,弟子先行謝過。”他已有問學之實,便不再自稱晚輩,而是稱弟子。
又道:“既然,何不立個規程,以檢測學生們所學到的到底是止於感知之心還是及於良知?如此便能避免學者放肆流佚,更可杜絕再傳弟子學術變異以至於不知所之。”
王伯安微微搖頭,道:“你能想到這裏,確實是有心了。但立規程卻不可行,規程一立,雖可防放肆流佚之病,然更衍生他弊。學者隻會顧及規程之所需,不會用功於致良知。”又看了看弟子們,笑道:“反而會變成致規程。”
黃、楊笑著稱是。曾守山心中惕然,王先生所說確實是值得警省的。例如朝廷取士,曾有策論之法。此法本以策論才,但發展到後來,士子們多用功於如何策論,而不是致力於提升自己才華,以至於後來出現很多策論精妙、指天畫地而無實才的人。
曾守山道:“然而總得有一法子來檢測、評價學者所學到底至何層次罷?”
王伯安笑指黃藍水道:“藍水上午找我印證,你也在場,此即一法。”
曾守山覺得有不妥,道:“找師尊印證確是一法,但此法斷斷難以普及。先生雖可把握尺度,證其所學,但時間精力有限,能印證幾人?僅有此法如何能惠及萬民。佛家都曾雲:人人皆可成佛。難道儒學之教不能人人皆可成聖賢?”
王伯安道:“你可見信佛之人皆已成佛?”
曾守山搖頭。
王伯安道:“是也。人人皆可成佛,不是人人皆已成佛。我學亦雲:人人皆可成聖賢,是指人人皆具良知,如果人人都能致良知,發而明之,是成聖賢矣。人人皆具良知,所以每人都有成聖賢的可能性,然不用功勤修,任由欲望蔽心,良知不明,則又成不了聖賢。可能不代表已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