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弗蘭克林·布萊克回憶親身經曆(1 / 3)

接下來我要講我想說的故事,我就是那個將寶石帶給小姐的弗蘭克林。1849年春天,我正在東方遊曆,收到了一封報喪信:信封上的姓名地址是布羅夫先生的親筆。

信裏通知我說家父過世了,布羅夫先生請我趕緊回英國去,還說我將承繼一大筆遺產。第二天早晨,我已在回國的途中。

貝特裏奇是我的老朋友,描寫我離開英國時那副麵目,有點言過其實。不過雷茜爾對我那種態度,我的心的確傷透了。

我出國就是一心想忘了她,但我卻根本忘不了。回到英國,我和布羅夫先生重新見麵時,第一個問題就是她的近況。當我聽到她與高孚利的婚變,又聽說她在故爵爺一位居孀的妹妹——一個稱作梅裏杜太太的女人的照拂下生活著,不到半個鍾頭我就到她家去了。

給我開門的人不知道小姐是不是在家,我就打發他拿了我的名片上樓去,那人下樓來告知範林達小姐出去了。傍晚6點鍾,那人又告訴我說小姐出去了。難道小姐沒收到我的名片?那聽差向我告罪——小姐收到我的名片了。

事情很明顯,雷茜爾不願見我。

我最後的希望就是寫信給雷茜爾了。

回信來了,上麵隻寫了一句話:

範林達小姐不願跟弗蘭克林·布萊克先生通信了。

這封回信把我侮辱了。正巧布羅夫先生這時來找我談公事,我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他說我無意中增加了她的心理負擔,使她擔心她的秘密泄露出來。

我問:“她會不會照舊那樣痛恨我?”

“隻好這麼解釋這種舉動了。”布羅夫先生說。

我打了鈴,讓聽差買票,我要乘下一班火車上約克郡去,弄明白雷茜爾為什麼對她母親守口如瓶,為什麼要記恨我。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偷月亮寶石的賊,如果時間、精力、金錢辦得到的話。

那天傍晚太陽下山時,我又站在那縈繞心頭的陽台上了。

他在那兒呢——我那一去不複返的幸福時代裏的親愛的老朋友——他蜷縮在那角落裏,嘴裏叼著煙鬥,膝蓋上放著本《魯濱遜漂流記》。他一見到我頓時高興得對我客氣起來。貝特裏奇開始說:“如果這不是秘密,少爺,我實在想聽聽您幹嗎這樣突然到來。”

“你從來沒有想過我要到這裏來?”我問。

“為了月亮寶石呀,弗蘭克林先生。可是這回您為什麼上這兒來呢?”

“還不是為月亮寶石,貝特裏奇。”

這老頭猛地站住了腳,不勝驚訝地看看我。

“聽我的話吧!別管那顆鑽石了,弗蘭克林先生!別糟塌錢,別找氣受。那顆該死的印度鑽石把接近它的人都攪昏了頭。卡夫探長是英國最最神通廣大的警探哩,卡夫探長都搞得一團糟。”

“我主意已定了,老朋友。就是卡夫探長這個人也嚇不倒我。我早晚還想找他談談呢。”

“這位神通廣大的卡夫探長已經退休了。卡夫不會幫您忙啦,他現在在道金一座小別墅裏種玫瑰花呢。”

“這沒多大關係,”我說,“不過我希望你幫我一次忙。”

他厲聲說:“比我能幫到您忙的人有的是呢。”聽他嚴厲的說話語氣,我知道他肚子裏有些話藏著不想說出來。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套出他話來,我得拿他對我和雷茜爾的關心來打動他,於是我說:“貝特裏奇,你願意聽到雷茜爾跟我言歸於好嗎?”

“那還用說,少爺!”

“可是,如今我出外回來,發現她是那樣痛恨我,我曾經打算找她談談,她都不願見我。雷茜爾隻給我一條路,就是追究月亮寶石現在的下落。”這話顯然打動了他的心。

“弗蘭克林先生?您心裏沒存什麼惡感吧,您不怕找出雷茜爾小姐的什麼隱秘吧?我有辦法幫您破案,”他說,“您記得我們那個短命姑娘——羅珊娜嗎?”

“當然記得。”

“羅珊娜臨死前留下了一封密信——給您的。”

“在哪兒?”

“她一個居住在柯柏洞的朋友的手裏。”

“我們馬上回去把信取來吧,貝特裏奇!”

第二天我們直接去往那條直通柯柏洞農莊的小道。天還早,到了那裏就已經看見漁夫的老婆在廚房裏了。我還沒說話,隻見廚房的一個暗角落裏迎麵走出一個幽靈——一個臉色蒼白,蠻頭蠻腦的姑娘,長著一頭秀發,目光灼灼逼人,一蹺一拐地走到我坐的桌子前。“這位是弗蘭克林·布萊克少爺。”貝特裏奇把少爺這兩個字說得特別響亮。

那姑娘聽完就向我背過身去,一溜煙地走出廚房。沒過幾分鍾,她又回來了,手裏拿了一封信,做個手勢叫我出去。我跟隨在後麵,往沙灘邊走去。我開始說:“我想你有封信給我吧,那封信就在你手裏?”

“再說一遍。”這就是我聽到的回答。

我像個乖孩子溫習功課一樣,把這話重說了一遍。

“不,”那姑娘自言自語說,“我看不出她在他臉上看到哪種美來。我猜不透她在他聲音裏聽到哪種魔力。”她忽然背過臉去。“哦,我苦命的親人呐!哦,我死去的心肝呐!”

她把那封信扔到我麵前,“拿去吧!我從沒見過你,但願今後也永遠不相見!”

說完這句話,她一蹺一拐地走開,我就動手看信了,信封上這麼寫:

謹煩露西·鬱蘭麵呈弗蘭克林·布萊克先生。

我拆開火漆,看到信封裏有一封信和一張紙條。我看看信:

少爺:如果您一心想知道,您住在我們夫人公館時,我那樣對待您的用意,那就照我備忘錄上寫著的去做——做的時候切莫有旁人在場。

仆羅珊娜·史柏爾頓首。

我再看看那張紙條。抄錄如下:

備忘錄:落潮時到激沙灘去。從南岬往外走,一直走到南岬燈培和海岸警備隊派出所的旗杆呈一直線的地方。然後在燈塔和旗杆恰呈直線的這一個地方,把一根手杖放在岩壁上,摸到懸在岩壁邊,有一段沉在流沙裏的鐵鏈。然後,把鐵鏈拉起來。

正當我看完最後一句話,就聽見背後傳來貝特裏奇的聲音:“弗蘭克林先生,我沉不住氣了。她信上說什麼了?”

我把信和備忘錄都給他。他看了備忘錄,不禁大起感觸。

“探長說過這話!”貝特裏奇大聲叫道,“他說她有一份備忘錄講明這塊隱蔽的地方。這不就是嗎?這難道就是把大家全蒙在鼓裏的秘密呀。少爺,現在正退潮,我們可以順著岸繞到激沙灘那兒去!”

“走吧。”

我們立刻往激沙灘走去。多虧了貝特裏奇的幫忙,我不久就找到備忘錄上所說的地方。我提議在沙灘上等,還有二十分鍾才退潮呢。我還沒抽完雪茄,潮水就退了。隻見黃沙露出,沙麵一陣劇烈抖動——仿佛黃沙深處住著一隻惡魔,在挪動,在打戰。備忘錄上教順著手杖一直向前摸去,不久,我找到了那根鐵鏈。我跪下,不費吹灰之力,把鐵鏈拉了上來。鐵鏈一頭縛著一隻鐵皮箱。我把箱子放在兩膝之間,使出渾身力氣,設法把箱蓋打開。我打開箱子,朝箱子裏麵一看,隻見一箱子白的東西,原來隻是一件麻布衣服。

我順手取出麻布衣服時,帶出一封和麻布衣服揉成一團的信來。信上寫著我的名字。我把信瞬間藏在口袋裏,拿著這件麻布衣服,走到沙灘那兒的幹沙地上,我在那兒把布攤開,揉揉平。原來是件睡衣。我細細端詳了一通——馬上就觀察到漆斑是從雷茜爾臥室門上沾來的!

此時感覺卡夫探長就好像又在我身邊了,他說過的那番話猶在耳邊。可是這件睡衣是誰的呀?我開頭原想先看看剛才箱子裏找到的信,但是忽然記起睡衣上一定繡著名字,這個法子比這更方便。

我從沙地上拿起那件睡衣,終於找到了,一看——原來是我自己的名字!

我竟發現自己原來就是那個賊,流沙對世人保守的秘密給我拆穿了。

接下來的事我記得不清楚了。我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心力交瘁,貝特裏奇把我帶到他那間起居室。看到貝特裏奇老頭那張親切的臉,我感到說不出的舒服。我說:“我就跟你一樣,根本一點兒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偷了那顆鑽石。睡衣上的漆,可是個對我不利的證據!睡衣上的名字都是鐵一般的事實呀!”

“您打開那個箱子的時候,難道除了白衣裏麵沒有別的東西?”

我這才想起口袋裏那封信。我取出信,信上簽著字:羅珊娜·史柏爾曼。我開始念了。

“少爺:我坦白這件事是非常痛苦的,我的坦白隻有三個字:我愛您。”

那封信從手裏掉了下去,這是怎麼回事?

“請再念下去,聽聽她是怎麼說的,少爺。”

我就重新念這封長信。信裏寫的是她那段傷心史,對我竟然一見傾心,後來就出了丟失鑽石的事。當她發現門上一塊漆斑,她跟總管女兒談過一番以後,知道這漆斑隻有晚上來過的人才會擦掉。那天早晨,她到我房裏去收拾,她看見我的睡衣扔在床上,想折好——就發現了從雷茜爾小姐房門上沾來的漆!她看了大吃一驚,迅速跑到自己房裏,反鎖了門。她拿到了一個把柄,證明我晚上到過雷茜爾小姐的房裏!開頭她一陣醋勁兒,後來她終於相信是我偷了那顆鑽石。她認為我已經自甘下流,跟她成了一路。她還認為手頭有了我那件睡衣,就掌握了我唯一的罪證,有個機會可以贏得我的歡心。

卡夫探長一踏進屋子,屋裏所有人的麻布衣服就逃不過受檢的難關。她上弗利辛霍去,做了件新睡衣,再把新睡衣代替丟掉的那件,跟我的衣物放在一起。羅珊娜幾次想跟我談話,都沒談成。她自己拿定個主意,打算把睡衣藏到激沙灘裏,不願把她唯一能夠證明她救了我的證據毀掉。她雖是可憐蟲,但從沒死過心,可是,她心裏又暗自說著,要是她再錯過接近我的機會,要是我再那麼狠心,她就要與世永別了。這封信署名是:“永遠忠實您的愛人和卑賤的仆人,羅珊娜頓首。”

念完信後,我們默不作聲地坐著。到最後,貝特裏奇終於打破了沉默:“您能不能幹脆一句話告訴我,弗蘭克林先生,這一團亂麻中,您看出什麼頭緒了嗎?”

我說:“我看隻有先回倫敦,去跟布羅夫先生和卡夫探長商量商量……”

我剛說了這句話,門外就有人在敲門。

貝特裏奇暴躁地說,“不管哪位,進來吧。”

門開了後,悄悄進來一個麵目非常特別,前所未見的人。看他的身材和舉止,他還年輕。但看他的臉孔,他臉上的皺紋多得數不清。他比貝特裏奇還顯得老。膚色黝黑,兩頰凹陷,鼻梁端正,古代的東方人通常總是長著這種鼻子。在這張怪臉上,一對眼睛比臉還要怪,深深凹了進去。“對不起,”他說,“我沒料到貝特裏奇先生這兒有客人。”他遞給貝特裏奇一張紙條,隨後就跟進來時那樣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那是誰?”我問道。

貝特裏奇說:“坎迪先生的助手,說起來,那個小個子醫生從那天吃了壽酒回家,得了病以後,就沒康複過,他也沒法子,隻好將就找這個皮膚黝黑、頭發花白的人。”

“看來你不喜歡他,貝特裏奇?”

“誰也不喜歡他,少爺。”

“他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這名字不能再難聽了,”貝特裏奇氣呼呼地說,“叫埃茲拉·詹寧斯。”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第一次感到這裏氣氛是那麼壓抑,決定離開。

貝特裏奇陪著我去火車站。我把口袋裏那封信、手提包裏放著的那件睡衣這兩件東西都一起交給布羅夫先生去研究。我們默不作聲地離開了那個屋子。我到底耐不住沉悶,開腔說:“貝特裏奇,雷茜爾生日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沒有?”

“您喝醉啦!”他大聲叫道。

我又問:“貝特裏奇,在沒出國以前,你看見過我有夢遊症嗎?”

“少爺,夢遊?您一生從沒夢遊過!”

我聽了貝特裏奇這句話又覺得一定不錯,要是我有夢遊症,準有不少人見過我夢遊,他們就會警告我。

我雖承認這一切,但還是固執地抱著當時我僅能看到的那套看法,貝特裏奇看透了這一點,馬上把我這兩種論調駁得體無完膚,站不住腳。

“很好,少爺。我們就假設您偷寶石那時是喝醉了酒,或者是在夢遊。嘿,那您把寶石帶去到倫敦那時,是不是也喝醉了酒呢?難道說是自己夢遊到魯克先生那兒去的?因此您自己還不能下結論。您越早見著布羅夫先生越好。”

我們到車站後,隻剩下一兩分鍾了。我正在跟貝特裏奇話別,我碰見坎迪先生那個麵目特別的助手了,碰巧我們的眼光碰上了。埃茲拉·詹寧斯對我脫帽為禮。火車剛開,我心裏琢磨,一天之內怎麼會看見這個頭發花白的人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