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踏實。
覺得沒有辜負任何人。
即便大街上吵鬧喧嘩她也能睡得安穩。
惟一可惜的就是夢總是傷情傷心的夢。所以,高興又能有多高興。始終存在不可掩埋的,還是那心底起起落落深深淺淺的惦念。已經好久沒有人在床邊來握她的手,沒有人給她擦去臉上的汙垢,沒有人在背後喊她的名字,像吃著一塊糖。
映闕。
映闕。
她怕自己都快要忘記那些聲音,忘記模樣和背影。忘記曾經是如何坎坷的走過,爭吵和冷戰,疏遠和尷尬,相聚和分離。
前塵和舊夢。
映闕不是沒有試圖打探過蕭景陵的下落。她在南京碼頭分別之後的第二天就回到上海。她想她曾經對這個男子有太多的隱忍和遷就——
所以,這次,她決定自己做主。不要聽他的話回蘇和鎮像等待衰老和死亡一樣盲目。她要在上海,在盡可能靠近他的地方,獲取他的消息,並且,力所能及的為他做對的事情。例如,揭發森川平次。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啊,用了好多好多的辦法,都沒有能靠近那些日本人,沒有能得知半點關於蕭景陵的消息。再接著就是始料不及的槍戰,血案,大火。森川平次的部署們,樹倒猢猻散,連個影也捕不到。她便去現場,在燒焦的廢墟裏,審度一件又一件仿佛刷過瀝青的屍體。
那裏麵有蕭景陵嗎?
沒有嗎?
就這麼反複的看,反複的問。始終也沒有答案。
而真實的過程是這樣:
當蕭景陵作為叛徒和疑犯,被扔進會所底下私人囚禁的鐵牢,森川平次正在忙於他的藥品實驗基地的重建計劃。
暫時將蕭景陵擱置了數天。
期間森川裕美常到地牢探望蕭景陵,勸他別再和她的父親對抗。蕭景陵始終不吭聲。有天夜裏在地牢隔壁間被關押的人希望蕭景陵跟他合作,轉移看守的視線,自己就可以從牆角的磚洞逃出生天。那磚洞是那個人花了近半年的時間,一點一點用瓦片刨出來的。
蕭景陵說好,但條件是那個人出去以後要給他弄一把裝滿了子彈的手槍。
對方同意了。
雖然極有可能對方會過河拆橋,悖逆承諾,但也已經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所幸,那真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蕭景陵將手槍小心的藏好。後來,就在森川平次威逼盤問他的時候,他眼疾手快,一槍命中對方的額頭。森川平次應聲倒地。死也未瞑目。場麵一度混亂失控。也不曉得怎麼就打翻了儲藏架上的高級洋酒。燒起了簾子和幹燥的紅木。
熊熊烈火中蕭景陵和森川裕美各執一柄黑槍,四目相對,劍拔弩張。森川裕美含恨帶淚質問蕭景陵,你跟我回來,假意屈服,就是要肆機殺我的父親?
蕭景陵說,是。
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也並沒有奢盼真的還能回到蘇和鎮,回到自己心愛的女子身邊過恬靜安逸的生活。他自知難逃一劫,想的便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可是,森川裕美畢竟不曾做出陰險的傷害他的事情,她聽從於她的父親,是立場和身份的不由己,所以,他對她,難免有些惻隱。便說,帶著你的包袱,回日本去吧。這裏不屬於你。你和你的父親,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妄想能在這裏做出瞞天過海稱心如意的事情來。
你——
森川裕美氣得發抖,平舉的手仍不肯鬆開扳機。這時,橫梁竟突然斷裂了!帶著燃燒的火焰和滾燙的溫度,在兩個人的身側砸下來。屋頂也搖搖欲墜了。牆壁,屏風,茶幾,劈裏啪啦的,發出死亡一般的聲響。
他們還在對峙。
誰也沒有休戰或妥協的意思。漸漸的,森川裕美的臉上出現痛苦的表情,蕭景陵發現,火已經沿著她的腳,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往身上爬。他喊她,她卻不動,眼睛裏溢出的淚水仿佛也是鮮紅的。那神態猶如在等待一種超脫,一種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