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安的父親是被槍斃的。
林平安的父親隻是在吃不飽肚子的時候,為了一頓飽飯,給一個人送過一封信。那個人是被鎮壓到鄉下的政治犯,聽說他與反攻大陸的台灣那麵有聯係。他父親送的這封信就是那個政治犯寫給台灣的。他父親當時隻是受到點牽連,還沒有到要槍斃的地步。林平安的父親成了被批鬥的對象,他才嚐到那時候的一頓飽飯換來的災難比餓著肚子要大得多,他不但吃不飽了,而且還經常被民兵連長打得死去活來。他父親受不了那種日子的折磨,就在一天夜裏,趁民兵連長睡覺時,用褲帶勒住民兵連長想好好打他一頓解解恨,沒想到就把民兵連長給失手勒死了。
林平安的父親就這樣成了殺人犯。被槍斃了。
林平安的父親殺人犯的事實不但害死了他媽,也給他姐和他鋪就了一條痛苦的人生之路。同時,他父親也給他的親弟弟——林彥福造成了一片黑暗的前途。
林彥福在林平安的父親殺人前,本來是很有前途的。但他親哥殺了民兵連長之後,林彥福被開除出革命組織。林彥福那時本來快坐上大隊革委會副主任的寶座了,但林彥福被他親哥槍斃的那聲槍響趕下了鄉村的政治舞台。
林彥福恨透了林平安的父親。這一巨大的轉折使林彥福把所有的仇恨全往林平安姐弟的身上撒。
林平安的姐林萍兒在他當兵的事上,曾去求林彥福想讓林彥福找村長求情時,林萍兒就沒有想把林彥福當做親二叔對待,林萍兒是求人家並且是跪著求的。她能到林彥福家去求林彥福說明已經承受了無法估量的屈辱。林萍兒隻是為了她的弟弟能當上兵,去給沒有人性的林彥福下跪,她去給村長下跪,她去給鄉武裝部長送禮,林萍兒22歲的女人心裏深深地記上了無可奈何的一筆帳。林萍兒沒有辦法,她隻有用淚水流出她心裏的酸苦。她為了二十歲了卻永遠站在她身後瘦弱的平安弟的今後,她的淚流不出了,她的淚流幹了。林萍兒在穿上紅棉襖出嫁的那天已經沒有了一滴淚,她隻有兩個像紅棉襖一樣紅的眼睛空洞洞地看著蒼天。
那年林萍兒才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的林萍兒在那年秋收的繁忙季節裏匆匆穿上了血紅的棉襖,踏進了村長家的門檻。林萍兒與村長的兒子寶德結婚的日子就定在那年秋季,林平安終於拿上入伍通知書的第二天。
林平安的媽是他的父親殺了人後被押上批判台的,並且他媽作為殺人犯的妻子陪丈夫到刑場,在那聲槍響裏跌倒在地,從此就再沒起來過。
最初的日子是林彥福為林平安姐弟倆安排著過的。在林平安的媽離開他們去西天追尋遠走已一年多的丈夫的那個寒冷的冬季,林彥福就成了他們姐弟倆心中不可抗拒的權威,他們把這個二叔當做了人世上惟一的靠山。
A21
苦水期開始了。
塔爾拉地處塔克拉瑪幹大沙漠西緣,是一片遼闊的戈壁灘,經年的降雨量隻有幾十毫米。因此塔爾拉的水全是從葉爾羌河引來的昆侖山上的積雪融化的水。
所謂苦水,就是夏天氣溫增高後,昆侖山的雪水流經遼闊的荒灘後,一路衝刷下了許多鹽堿,等流到塔爾拉時,已渾濁得像泥湯一樣了,即便澄清後再飲用,這水也跟中藥似的有一股苦味了,塔爾拉的人們稱這水為苦水。苦水來到後,塔爾拉就進入了苦水期。
苦水到塔爾拉的第二天,一場轟轟烈烈的拉肚子大戰就拉開了帷幕。
兵們喊口號的聲音一下子減弱了,他們的勁都使在了上廁所上。有的兵隻拉了一天,就躺倒了,上廁所得有人扶著去。這些大多都是新兵。新兵是第一次遇上苦水期,抵抗能力就弱些,老兵們相對要好一點,畢竟經曆過苦水,腸胃刺激會小些。
吳一迪像新兵一樣,頻繁時每十分鍾就得上一次廁所,到了晚上,根本就不用脫衣服睡覺了,得不斷地起床上廁所。
苦水期一開始,阿不都就帶著後勤班的兵們,將一個個自製的木“坐便椅”搬到了廁所,安放在每個蹲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