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婆根本不聽劉新章的勸告,她說秋琴的魂不在軀體上,在外麵死的人,那一刻魂都不在軀體上,不然就不會在外麵死得糊裏糊塗了。青婆要把秋琴的魂叫到秋琴的歸宿地與軀體合在一起,那樣秋琴才能算完整地到另外一個世界裏去了。
秋琴的屍體停放在軍息林裏,因為在外麵死掉的人不能停屍在家裏。段建新也是這麼做的。
秋琴的弟弟秋生為秋琴在軍息林守靈的第一夜裏,他就把那顆沙棗樹砍倒了。那時候沙棗樹上的沙棗果已經熟了,沙棗果落了一地。
劉新章本來是該去給秋琴守靈的,可根明叔不讓他去。紅柳也不讓他去,紅柳說對於秋琴你始終是個外人,你不能去給她守靈。紅柳說得有些冷,讓劉新章有些不舒服,他覺得紅柳還在計較他對秋琴的感情,可是,這種感情已不再是當初初戀的情感了,紅柳你明白嗎?劉新章心裏對紅柳說。
根明叔給女兒秋琴守了靈,他坐在沙土地上看著黑夜裏的軍息林,一直看著秋生砍倒那顆沙棗樹,他沒說一句話。那天晚上是中秋夜,軍息林中灑滿了慘白的月光。
青婆的叫魂聲就像秋琴所有生活內容的濃縮,蒼涼哀婉地飄蕩在大漠空洞的夜晚,遊絲一樣纏繞在塔爾拉的周圍,首先包圍了劉新章,使他睜著眼一直看到了窗戶外麵的亮色。他本想在青婆的叫魂聲中爬起來如魂一樣地去軍息林,去看一看秋琴的魂靈究竟有沒有在青婆的叫喊聲中回到她原來的地方。可他身旁躺著他的妻子紅柳,紅柳一直緊緊地抱著他,就好像知道隻要她的手一鬆開,他就會爬起來離開她一樣。
劉新章去找青婆時,秋琴已被匆匆地埋在了她上吊的那棵已不存在的沙棗樹下了。
青婆說秋琴死得可憐,活的時候就可憐,沒過一天好日子,好容易有了兒了該過好日子了,竟做了傻事,她也真舍得下。
她這樣做也是一種解脫。劉新章突然這樣說,在經曆了一個痛苦的夜晚之後,劉新章好像經曆了一生,也明白了一生的意義。
你可不能這麼說。青婆說,秋琴和她的那個戲子媽可不一樣。
劉新章說,這個我知道。
秋琴就是有些傻。劉新章又無奈地說。
青婆其實也很傻,從塔爾拉人叫她青姑娘最後實沒法叫了幹脆叫成了青婆,就很傻。當然青婆的一生也有她自己的道理。
那也是一種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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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肚子的高峰過去後,吳一迪的身體漸漸恢複了一些,於是每天晚飯後,他都到營房後麵的戈壁灘上去轉悠。已近黃昏,太陽的餘暉將西邊的半壁天空燒得著了火似的,整個戈壁灘上蒙上了一層青裏透紅的色彩。戈壁灘沒有了白天太陽下的猙獰感,倒像平靜而遼闊的海洋,吳一迪仿佛有種站在海邊看日出的感覺。他的家鄉就在海邊,日出時,一抹朝霞就是這樣將海麵映成青紅色的,在廣袤的起伏之中透著母性的寬容。
這種時候,吳一迪往往心靜如水,也思考一些柔和的問題。藍天在上,和平在下,一個關於人生的永恒話題——愛情,就會在他心裏駐足。
一想到“愛情”這個詞彙,他的腦子裏馬上會浮現出一個姑娘的影子,確切點說,是一個叫阿芒的姑娘的影子。阿芒是他的同學,他的心裏早就裝著,可他一直沒有對阿芒透露過。有過許多次機會,他都錯過了,沒敢說。
天漸漸暗了下來,西天邊忽然消逝了的青紅色將吳一迪驚醒了。他看看左右,才發現自己麵對的是晚霞和晚霞下麵的凝滯不動的戈壁灘。他的心抖了一下,戈壁太寂寞了,太寂寞的戈壁才更需要愛情的潤色,他給自己鼓勁,無論如何也得給阿芒寫封信,大膽地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得拿出一個邊疆軍人的氣勢來攻下這個堡壘。其實這樣鼓勵自己的方式已經有過好多次了,可每次鋪開信紙,他又下不了這個決心,不知該寫什麼才好。
吳一迪踏著淡淡夜色,往營區返回時,無意間往馬廄的方向望了一眼,竟看到一個人影進了馬廄。
吳一迪吃驚不小,誰這麼大膽敢私自進馬廄呢?他躲在一邊,想等那個人進去的人出來,他要看一看到底是誰這樣漠視部隊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