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2 / 3)

這天,通信員林平安將付軼煒的一封信送到了打土坯的操場上。

付軼煒沒顧上搓一下兩手的泥巴,抓過信,看了一下,見是烏魯木齊他愛人單位的地址,愣了一下,就撕開了信。

看著信,付軼煒臉上的顏色變了,成了信紙一樣的蒼白色,很快,兵們就聽到一向穩重、嚴肅的指導員突然間發出一陣幹澀而空洞的大笑。這笑聲像秋風中枯萎的胡楊樹葉,“嘩嘩”地響在兵們心頭似的,叫人聽著有種恐慌感。

吵雜的操場上的兵們在那一瞬間,突然像一個沒有人的荒原,靜了下來,隻有灼人的熱浪,在沒有遮攔的操場上,一陣緊似一陣地湧來湧去,舔得所有裸露著的肌體像火烘烤過似的燙手。

呂建疆的心就一緊,預示到了什麼事情發生似的朝葉純子呆的地方看了看。此時的葉純子正在這個壯觀的場麵寫生。

王仲軍用沾滿泥巴的雙手提了一下寬鬆的大褲頭,走到付軼煒跟前,探詢般地用目光掃過付軼煒慘白的麵孔,最後落在付軼煒手上的幾頁信紙上。

兵們都看到,指導員瘦臉上的那點肌肉一抽一抽的,像被風掀動的枯葉,很有節奏地動著。兵們弄不明白,指導員手中的那封信到底寫了些啥,竟使他這麼痛苦。

王仲軍還是輕聲問了句付軼煒,出啥事了?

沒啥!

付軼煒冷著臉,答了一聲,隨即又對兵們喊道:都愣著幹球!打土坯!

喊完,付軼煒刷地扯開自己的褲帶,褪下長褲,往地上一甩,邁著兩條幹瘦的長腿,“噔噔”地衝到泥巴堆前,幾下撕碎手中的信紙,彎腰將撕碎的信揉進了一團泥巴裏。然後,他將那團泥巴抓起,“啪”地摔在腳前的木模裏,光腳上去在模子上跳了幾下,將泥巴踩實,端起模子跑到操場邊上,“啪”的一聲將模子倒扣在操場上。

那是一個結結實實的,和別的土坯沒有什麼兩樣的土坯。

兵們都呆站著,默默地一直盯著指導員打土坯,然後望著指導員脫出的那塊結實的土坯愣神。

這時,王仲軍大吼一聲:幹活!

兵們神經似地抖動了一下,都衝向了泥巴堆。操場上又響起了一片摔打、脫土坯的聲音,卻沒有了先前的吼聲和笑聲了。

後來,有人才得知,指導員付軼煒那天收到的是他老婆寄來的離婚協議書。

隻過了一夜,付軼煒就顯得蒼老了許多,臉更黑更瘦了,眼窩深得嚇人,下巴和脖子上胡子拉碴的。他第二天照常出現在打土坯的操場上,兵們都吃了一驚。

王仲軍就勸付軼煒給政治處用對講機喊個話,請幾天假回烏魯木齊去看一下,看能不能挽回。

付軼煒冷笑著說,挽回個啥呀?她提出來倒好了,我一直還不忍心哩。

王仲軍還想勸,嘴動了動,卻沒再說啥。

操場上沒有了往日喧鬧的氣氛,兵們情緒低落,一個個隻是默默地幹著活,除了踩泥巴和摔土坯的聲音之外,再沒有一個兵說話。

王仲軍就對付軼煒說,你休息幾天吧。

付軼煒回頭瞪了王仲軍一眼,隻管去打土坯。

王仲軍沒辦法,休息時,就對付軼煒說,你這樣子憋著咋行?兵們都盯著你呢,你沒見操場上的氣氛不對勁了嗎?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

付軼煒不語。

王仲軍掏出紙條,卷起了莫合煙。

付軼煒伸過手來,問王仲軍要了報紙條,竟熟練地卷了支莫合煙,抽了起來。隻抽了一口,太猛,又咽進了肺裏,嗆得他跳了起來,大咳不已,臉憋得通紅。

王仲軍看付軼煒的樣子,心裏不忍,要取付軼煒手中的莫合煙。付軼煒不給,接著又抽了起來。

王仲軍愣了好長時間,才說,你這樣算幹啥呀,自己受罪。

付軼煒隻抽著煙,沒吭氣。他已經不往肺裏吞煙了。

要不,王仲軍說,你去營房後麵吼幾聲,那樣也許會好受點。

付軼煒將煙抽得隻剩指甲蓋大點的煙頭,往地上一擰,就起身走了。

他來到營房後麵,站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麵對空曠的荒原,付軼煒凝神靜氣,放眼望去,視野很開闊,雖是滿眼的荒蕪,卻使胸間平靜了不少。

付軼煒伸長脖子,將頭仰起,用上全身的勁,放開嗓子,“嗷——嗬——嗬——”地叫了一氣。他的叫聲沉悶而又雄渾,向戈壁深處蕩去,帶著他胸中的壓抑,在四處擴散,直到跌落在黑色的戈壁灘上,碎得像沙子一樣,緩緩地鑽進戈壁灘細碎的石子縫裏,消失得沒有了一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