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說什麼好呢?
可憐的孩子,他已經失去了父親啊!
我在心裏歎口氣,輕輕撫摸著高原的頭:
“沒什麼,孩子,你好好讀書吧。”
我離開學校,又趕到氣象局,查閱了北京地區的氣象記錄。星期四那天晚上,是八點二十分左右開始降雨的。降雨的時候,歐陽雲並沒有到家,而是在路上!
歐陽雲的假話太多了!
那麼,從五點二十分她與高大夫在紅廟分手,到夜裏十點鍾回到家,中間整整有四個多小時,歐陽雲到底幹了些什麼呢?
為什麼那天下班後她要主動幫助高大夫拿藥盒呢?這與她在上午回答問題時主動把高大夫提出來做自己的證人,兩者之間有沒有內在的聯係呢?
我一麵想,一麵沿著馬路朝局裏奔走。一恍惚,人行道上的槐樹,連同那道邊的電杆,都一齊化作了無邊的散發著落葉腐枝的黴潮氣息的森林……
啊,森林,森林!
我又回到了十年前!
我又成了一個為生存沒日沒夜在森林裏奔走的知識青年!
我又背上了長筒獵槍,踏著森林中的雞腸獸道,在尋找那隻狡猾的、富有傳奇色彩的狐狸啦!
那是一隻誰都想打,可誰也打不著的禿了一隻耳朵的母狐狸。
我和這隻神奇的禿耳朵狐狸之間,有過多少次浪漫而又驚心動魄的追逐啊!可是,後來,我們之間終於釀成了一場悲劇,一場使我永生難忘的悲劇……
汽車喇叭的鳴響,把我從那幕難忘的悲劇的追憶中,迅速拉回到現實中來。
我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追狐狸,而是在追一個人。
難道歐陽雲是人裏的狐狸嗎?
當我汗涔涔地趕回局裏,剛進大門,小鳳就從傳達室裏迎出來。
看來,她已等我多時了。
“梁預審,情況是這樣的……”
小鳳按我的布置,也折騰了一中午。
她從電器公司乘公共汽車出發,隻用了二十分鍾,便到了丁字街10號。又從丁字街10號乘公共汽車,用了一小時二十分,到了車道溝歐陽雲的宿舍。
那麼,從電器公司到丁字街,然後再到車道溝,加起來也不過兩小時的乘車時間。
現在清楚了,案發那天,從下午五點二十分到晚上十點鍾之間,歐陽雲坐車到了丁字街現場,再從現場返回車道溝宿舍,總共也不過兩小時的乘車時間。那麼還剩下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她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呢?必須讓她講清楚。
“馬上把歐陽雲帶來!”我說。
“中午想過了嗎?”
“想過了。”
“王經理那裏除了照片之外,還有你的什麼東西?”
“沒有了。”
她想的結果,是要在“信”的問題上,頑抗到底。
“你對王經理的死有什麼看法?”
“他死得太可惜了。不該死。現在社會上太複雜,好人不長壽。”
“別人對王經理的死是怎麼看的?”
“……有的說,是不是遇上偷東西搶劫的?”
我立刻盯住歐陽雲。在公司傳達的案情裏,並沒有東西被偷被搶的情節啊!
歐陽雲躲開了我的眼神。
我馬上用話追上她:
“誰這樣說的?”
“……誰說的我記不得了……”
又拿出看家本領了!
“嗯?”我嚴厲地盯住她。
“……還有的說,”歐陽雲感到我態度的強硬,同時也感到自己說的“偷東西搶劫”真是太不沾邊,立刻補充道,“還有的說,是不是作風問題被人發現了?聽說,王經理過去有過作風問題,是和我們公司的劉湘淑……”
真是慌不擇路,這一主動補充,正說到了我要追問的問題上。
歐陽雲也感到了自己的弄巧成拙,立刻閉住嘴。
你想閉住嘴了嗎?不行,誰叫你自己起的頭呢?
“王經理現在還有作風問題嗎?”
“沒聽說。”
我單刀直入:
“王經理對你怎麼樣?”
沉默。
這是歐陽雲第一次以沉默回答我的提問。
她和我都知道這一提問的分量。
所以,她企圖用暫時的沉默來穩定自己的心情,以便從滿是荊棘的荒野裏找出一條出路。
而我呢,麵對沉默,不能停頓,應該占在主動的地位上,加快速度和頻率,使她被迫接受我的這種速度,無暇周密考慮和拖延回答,因而也就不能一下子從荊棘叢生的荒野裏找出一條生路——
“王經理對你怎麼樣?”
我提高聲音追問,迫使她不得不回答。
聽得出,歐陽雲是倉促上陣,邊想邊答的:
“……我有換房的事找他,他就幫忙過問了。別人的困難他也幫忙過問。在原則之內能解決的就解決,不能解決的他也給人家做通思想工作……”
我不言語,但我的表情又讓她感到我對她的話有興趣。她就繼續往下講:
“……大家都說王經理關心下級同誌。我也有同感。他知道我愛人去世了,勸我改嫁,給我介紹對象,比較有同情心……”
歐陽雲還想繞山繞水地繼續表揚王少懷,從而表白她對王少懷毫無惡感。我突然打斷她的話:
“你們最近關係怎麼樣?”
我故意把“最近”二字咬得特別重。
“最近……他還是挺關心我的!”
當一個人違心地說出自己並不想說的話時,心裏究竟是什麼滋味呢?
歐陽雲的這句話,就是違心地說出來的。
此刻,我想起她在寫給王少懷的信中,以乞求的口吻,希望王少懷給她愛,我不由得百感交集,陡地把問題升到最高峰:
“你和王經理究竟是什麼關係?”
沉浸在難言的苦衷中的歐陽雲,突然出人意外地強硬起來,麵對麵地盯住我:
“上下級關係!”
她的突然強硬,的確出我意外。
我看到了她死盯住我的一雙眼裏,充滿了仇恨!
我知道,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是最後的防線!
如果我憑感情用事,迎刃而上,針尖對麥芒,很可能加劇她的仇恨心理,使抗拒之火燒紅她的眼睛。那樣,預審室裏將出現難堪的僵局。
我首先壓住了自己的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