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盯住歐陽雲:
“你不是有幾件具體的事情想跟王少懷商量一下嗎?”
歐陽雲支吾了:
“我是有事情……可那天,的確是他約的我……”
“這麼說,他跟你也有事情要說?”
“……”歐陽雲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
我立即提高了嗓門:
“那你們見麵後,是誰先說的?”
不料,歐陽雲卻回答:
“我沒見到他!”
在要害問題上歐陽雲要編造謊話,這我早有準備。但她說出“我沒見到他!”的確出我預料。
“你沒見到他?”
“沒見到!”
我一追問,歐陽雲反而提高了嗓門,口氣也強硬起來。
這就怪了!
不知怎麼的,我心裏一陣發熱!
“你沒上樓?”
“上了。”
“你沒敲門?”
“敲了。”
“那為什麼沒見到他?”
“他沒開門。”
“你不是見到他的車了嗎?”
“見到了。”
“他是不是已經從公司回到丁字街10號了?”
“應該是。”
“是不是他約的你?”
“是。”
“那他為什麼不開門?”
“我不知道。我還奇怪呢!你問我,我問誰去?”
聽她如此強硬,我頓時覺得心裏火燒火燎的。我提醒自己冷靜下來,把放在案上的錄音機收回抽屜,借這個動作來緩和自己的急躁。
我看看歐陽雲。
歐陽雲已經明顯地從崩潰中恢複了正常。顯然,她也察覺到我的急躁,並且,抓住我的急躁,用比我的提問更簡練的語言和更快的速度,一句緊跟一句地回答我;而我呢,居然在倉促之間被動地順應了她的供述速度,來不及打斷她籠而統之的答話,直至沒了詞!
如果說,在審訊開始的第一個回合裏,我以出其不意的證據,攻下了歐陽雲,使她承認了她去過丁字街;那麼,在緊跟著而來的第二個回合裏,我承認沒有取勝。
一比一,我們交了個平手。
此刻,歐陽雲感到得意了嗎?
起碼,她是大大地喘了口氣。她在暗暗地積蓄力量,積極組織防線,準備迎接新的挑戰。
我這樣分析著,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在第三個回合裏,我怎樣才能戰勝她呢?
我決定減緩速度,深追細問。特別注意抓住關鍵的情節,讓歐陽雲詳細講述,從中找出我所需要的信息。
“那天晚上你是幾點鍾回到家的?”
“我說過了,快十點了。”
“那你是幾點鍾敲的門?”
“我一到丁字街,就上去敲門了。”
“到底是幾點敲的?”
“不到六點吧。可能是五點五十分。”
“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表了。”
“你當時戴著表嗎?”
“戴著。”
“是什麼牌的?”
“寶石花牌的。”
我突然問:
“七點鍾的時候,你在哪兒?”
“七點鍾?”
“對,七點鍾!從你上樓敲門後,又過了一個小時的時候,你在哪兒?”
“我在敲門。”
“嗯?”
“我在敲門。”
“從六點鍾敲到七點鍾?”
“不,七點鍾是我第二次敲門。”
“你一共敲了幾次?”
“兩次。”
“第一次是幾點?”
“一到了就敲了,頂多是六點。”
“接著講!”
“我敲了幾下,沒人開門。我心想,他會不會臨時有事出去了?我就到路口那邊去等……”
“在哪兒等?”
“就在丁字街南口的路邊上等……”
“接著講!”
“我等了一個小時,沒等著。我又上樓,又敲門。還是沒人開。我又下樓,又到路口去等。一邊等,一邊朝樓門口看。等到快八點了,也沒瞧見他。我就乘車回家了……”
“你沒再上樓去敲門嗎?”
“沒有。”
“從六點等到七點,沒見到人,你就上去敲門了;為什麼從七點等到八點了,你同樣沒見到人,就不上樓去敲門呢?”
“因為我一直在看,一直沒看見他進樓,還上去敲什麼?”
“從六點等到七點的時候,你看見他進樓了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還上去敲門呢?”
“我怕看漏了。”
“那等到八點鍾的時候,你就不怕看漏了?”
“我覺得沒看漏,他沒進樓。”
“你到底敲了幾次?”
“兩次!兩次!”歐陽雲終於被我問煩了,她叫起來,“我敲不敲門和他的死有什麼關係?你非要讓我說敲門和他的死有關係,我說不出來!我沒犯罪,我說的都是實話!”
作為被審問者,她的這種對預審員缺乏最起碼的尊重的態度,應該立即受到譴責。
可我並沒在意。
我知道,激憤將使我再次喪失控製而產生急躁情緒。
我以冷靜的、但又不容抵賴的口吻說:
“從昨天到今天,你所說的都是實話嗎?”
“……”歐陽雲被掐到軟處,立刻軟下來,“開始,我有顧慮,我怕說不清楚,反而給自己找事。我有孩子,我出了事,孩子怎麼辦?就算我以前說的都不是實話,可我現在說的都是實話!”
“你應該說實話,為你,也為你的高原!”
“……我上樓以後,的確沒有見到王少懷。我敲了兩次門,也沒人開門。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為我著想,為我的孩子著想。可我沒見到他,怎麼能說見到了呢?昨天我說去紫竹院公園,那是瞎話。可我不說瞎話不行啊!我那天去過,他那天就死了,可我真的沒見到他,說了誰信呢?我隻好說瞎話。我這個人不是貪生怕死的人,隻要我做了,我就敢承擔。我……我早就活夠啦,隻是我的高原還沒成人,孩子可憐啊!”
說著,歐陽雲哭了。大聲地哭了。
“黃河的水再渾,打到瓢裏也能清。你應該相信政府,政府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知道的事情,你應該毫無保留地全都說出來!隻有這樣,才能協助政府,最後分清是水還是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