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傳太醫!”
皇上仰起頭久久定在那裏,渾然忘了凜冽的寒風、紛飛的大雪。忽然寒光一閃,目光掃向朱祁銘時,深深的冷意重現於臉上。
“你擅闖奉天殿、謹身殿,朕隻當那是誤闖,不想深究。方才你在宮禁重地公然行······傷人,告訴朕,這是為何!”
皇上把行凶二字換成了傷人,一詞之差,性質卻完全不同,這表明他的態度正在軟化。
“臣實在是不想翻舊賬,可是臣即將遠行,天涯海角漂泊不定,一路上最煩被賊人盯著,臣隻想警告某些人,今非昔比!若想乘機打什麼主意,他們就得付出不堪承受的代價!”朱祁銘的目光盯住了喜寧鮮血淋漓的屁股,”臣要是在外遇到了什麼麻煩,一切都得記在此人頭上!”
那邊喜寧一震,緊接著就是一陣慘嚎。
“他們?”皇上緊緊盯住朱祁銘,“荒唐!朕會命人將錦衣衛的案宗拿給你看看,等得知詳情後,你就不會這麼胡思亂想了!告訴朕,你如此膽大妄為,難道隻為泄憤?”
朱祁銘腦中閃過一道疑惑,若自己不大鬧一場,而是平平淡淡地請旨外出尋藥,皇上會找到合適的借口準奏麼?多半不會!要是那樣,皇上肯定感到為難,必將問及皇太後,不消說,外出尋藥的事最終會被擱置下來。
而今他在宮中鬧得不成體統,皇上再放他外出尋藥,別人還能非議皇上什麼呢?恐怕無人非議,隻會讚頌天子的雅量!
外出尋藥的事已有定數,隻有他胡鬧一場是否該付出點代價,此事尚存懸念。
“臣去北境漂泊,此事終須陛下首肯。君有親親之德,而臣也要為皇祖母守孝,故而臣總得找個能說服得了彼此的理由。”
“可是,你此番妄為實在是令朕無法容忍!”皇上猛然甩甩衣袖,“國有國法,宮有宮規!”
“那好,陛下不必為難,不如召集朝中百官廷議,是是非非可由飽學之士作出定論!”
朱祁銘不屑地掃一眼喜寧,心想把這個恃寵而驕且在替王振擋箭,集萬千怨恨於一身的中貴亮在朝堂上作參照,那將會把他這個親王襯托得多麼高大上啊!而彼時的天子將會有怎樣的難堪?這樣預設的情景模式的確令人期待!
“飽學之士?”皇上咬咬牙,連皺眉頭仍難掩臉上的那分無奈,“宮禁之事,還用不著興師動眾!”
耳邊回響著太皇太後的臨終遺言,腦中浮現著皇太後、吳太妃、靜慈仙師或在明視或在暗窺的幾雙眼睛,朱祁銘頗為好奇,他在揣度天子是否願意做個招致闔宮不滿的孤家寡人。
“臣此刻不想外出尋藥了,臣靜候陛下發落!”
“你······”皇上猛然頓住了,臉色微紅。
那邊喜寧一個勁地輕哼,“哎喲,微臣差點就沒命嘍,請陛下替微臣做主!”
人經常在不經意間犯下大錯,隻不過極易被周遭的人所忽略罷了。此刻,喜寧就犯下了大錯,一句請求天子做主的話本來很是尋常,但在一個心思縝密的少年親王麵前,它無異就是一道天賜的靶標!
“哈哈哈······”朱祁銘收住笑,隻用眼角餘光掃了喜寧一眼,臉上滿是鄙夷之色,“喜寧,你身為內廷中貴,禦前近臣,本王原以為你必是萬分的了得,不料你竟是如此的不堪,連做戲都做不像!那日你在別院門外不惜求死以顧全天子與本王之間的君臣之義,今日卻又這般惜命,枉顧當初的慷慨陳詞,這前後兩番表演總不會都是真的吧?二者之中必有一假!既然當初想舍生取義,今日又何必惜命?反過來,既然你如此惜命,當初又怎能以虛假的說辭蒙蔽聖聽!”
喜寧麵現驚愕之色,忍住劇痛翻過身來,“陛下······”想要申辯卻發覺找已不到合適的說辭了。
“太醫為何還不來!”皇上的臉上明顯掛不住了,衝幾名禁衛揮揮手,“把喜寧抬下去讓太醫瞧瞧。”
“是!”
哼唧聲漸漸遠去,皇上變了個人似的,臉色完全寬緩了下來,而語氣卻透著急迫的意味:“就讓喜寧自認倒黴吧!哎呀,越王,北境苦寒,你恐怕要受苦嘍。”
“臣不怕吃苦。”
“太皇太後的遺言音猶在耳,讓你出去吃苦,朕實在是有些於心不忍。”
“要不,臣再想想?”
“不不不,出去找藥也好,若是有緣碰見了奇藥,你也能盡快恢複往日的容貌,不用再驚嚇紫禁城裏的人了不是!起來吧,起來吧,哎呀,你說你,那麼多的內外臣說你的不是,朕的耳朵都被磨出繭子來了,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呢?”
朱祁銘起身望向謹身殿內,見殿內有許多女子的身形晃動。或許,天子的後妃在漸漸適應一個戴著金麵罩的少年親王給她們留下的觀感,想必這份觀感並不怎麼令人生厭,若是能撇開傳說打下的恐怖印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