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那個叫雙兒的丫鬟沿甬道一路小跑而來,貿然闖入正廳,瞥見凝神端坐的朱祁銘和穆然肅立的煙蘿,連忙收住腳,“如夫人。參見越王殿下。”忙不迭退到門外,朝廂房那邊走去。
暮色蒼茫,秋聲四起,窗欞與門楣的孔隙發出陣陣低鳴聲,黯淡的天光下,隱約可見落葉如雨。
四名丫鬟入內燃起燈火,列隊退去時,迎風飄舞的衣裙烘托出了一分天外飛仙的意境。
朱祁銘一聲歎息,“我知道。帝王之術也不乏一些小伎倆,先帝慮及日後主幼臣重,後患無窮,便用計令位重的臣下相互暗鬥,如此一來,幼主自可左右逢源,安然無虞。”
煙蘿轉視門外,目中似浮著一層迷霧。
“臣妾以為,殿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臣妾?朱祁銘終於意識到煙蘿已悄悄改了自稱,或許,她的心態未變,可是郕王的地位在變,故而身為郕王的女人,那聲“奴婢”終歸是叫不出口。
秋風蕩開疏簾,弦月掛於窗外,淡淡的月華,冷落的清秋,盡現於無垠的夜空之中。
緊扣往日的話題,煙蘿娓娓道來,人聲和著陣陣秋聲,促成了別樣的天人合一,令座中人驀然想起了紅蓼。
“早在先帝殯天之前,朝中便有呼聲,不少人想讓殿下的父王來日繼承大統,而有關襄王是一代‘賢王’的鼓噪,則是後來的事,放出此風,顯然是想平衡越靖王的聲譽。說到底,為殿下的父王呼籲也好,替襄王造勢也罷,這些都是明麵上的事,根本就作不得數!彼時政爭的要害應屬當今皇上與郕王的繼位權之爭,一幫得勢的重臣選擇站在了彼時的皇太子那邊,他們與襄王走得近;而一幫屢受排擠的官員選擇站在了郕王這邊,他們與殿下的父王、衛王誌同道合。殿下知道他們為何而爭嗎?”
朱祁銘閉目凝思良久,徐徐張目,“那個時候,皇上已是儲君,郕王還年幼,二人並不知情,也無爭意,真正想爭的是朝中百官!”
煙蘿點點頭,“得勢者想‘蕭規曹隨’,沿襲宣德年間的舊製,另有一些人則看出了大明潛藏的危機,雙方爭得紛紛揚揚,並非為了助哪個皇子奪嫡,而是在事關大明該如何施政的大節上,雙方的見解大相徑庭,那時,當今皇上和郕王不過是他們各自看好的代理人而已!”
朱祁銘望著室內的燭火出神,“我知道,先帝不豫之前,曾深感自永樂末期以來,吏治日漸敗壞,地方豪強愈發肆無忌憚,擔心大明滑入曆代皇朝興衰更替的老路,便想改換政寬法平的舊習,以重典整肅吏治。先帝問及‘三楊’,‘三楊’僅僅拋出一個汙名遠播的左都禦史劉觀懲治了事,此後整肅吏治一事不了了之。而今大明淪落至此,肇始於‘三楊’······”
忽聞輕細的腳步聲一路響來,就見呂夕瑤姿態端雅地跨入門內。梅姑娘停在了門外,石頭更是落在了甬道上。
“如夫人。”
呂夕瑤換了一身淺色的襦裙,淡妝後的容顏更顯俏麗。她瞟一眼朱祁銘,隻與煙蘿見禮。
“呂姑娘來得正好!”煙蘿上前牽住了呂夕瑤的衣袖。
朱祁銘一見呂夕瑤,立馬將那些了無意趣的往日政事忘得幹幹淨淨,就想邀她趁著月色,於院中獨處;或就著燭火,共進晚膳。
煙蘿衝呂夕瑤笑笑,扭頭看向朱祁銘,“越王殿下,先帝殯天前後,瓦剌勢頭正勁,四處征伐,無人可擋。當時京中有些人預感到瓦剌或將成為大明的心腹之患,其中就包括殿下的父王與衛王,太皇太後召集二王與朝中九卿廷議瓦剌的威脅,廷議時辯論激烈,九卿以為‘和為貴’,衛王則力主備戰,還引用過管仲的一句名言:‘內政不修,外舉事不濟’。顯而易見,殿下的父王與衛王極力主張拿吏治等諸多積弊開刀,這涉及到了許多人的利益甚至身家性命,朝政紛爭由此激化,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