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杜馬情史(2 / 3)

私下裏,我們用關心的口氣再三向杜馬求證:曉茵是否真的像看上去那麼溫柔可親?

是的,是的,還要好一百倍呢!她好得讓我都快要淹進蜜罐子了。杜馬說著傻乎乎地笑起來,看上去活像一個意外中獎的彩票購買者。我們看著杜馬,他最近真是長胖了不少。

不久,曉茵的肚子大了,大得那麼快,幾乎一個月變一個樣。我們連忙請老婆們算日子,得,也沒什麼破綻,是結婚以後懷上的種。我們高興而迷感地把結果告訴杜馬,他在電話裏心不在焉地嗯啊著,好像對我們抱有的懷疑及取證方法感到幼稚可笑似的,他現在隻關心一個問題:懷孕頭三個月孕婦吃什麼好?第四個月吃什麼好?第五個月吃什麼好?第六個月?第七個……

那麼,是我們少見多怪了,事情其實一切都很正常?隻是杜馬交上桃花運,他豔福不淺,可是,到底為什麼?我們就是覺得不對勁覺得不踏實呢?就像一個人睡在陌生的酒店,老是惦記著第二天一大早要趕的火車,睡得那麼焦灼而疑惑。那個像火車一樣的壞消息,它到底要叫我們等到什麼時候?

很快,號稱“包打聽”的老三的老婆聽到曉茵的一些陳年舊事,說曉茵其實早就不是個處女了,做姑娘時就跟一個有婦之夫好上了,一直拖著不肯嫁人等等,不過這些消息也談不上什麼特別,處女不處女的隻能騙騙鄉下男人,現在城裏不興這個,再說,過去的隻能說明過去,我們擔心的是杜馬的將來,曉茵會跟他白頭到老麼?

曉茵替杜馬生了個女兒,因為女兒嬌小而白嫩,杜馬為她取了個名字叫小米,並且自以為很貼切。杜馬對小米很癡迷,簡直像對待一個夢中情人那樣全心全意心無旁騖。小米出牙了,小米不流口水了,小米會畫圓圈了,小米會騎三輪兒童車了,小米上幼兒園哭了一個月等等,杜馬興奮而又自豪地向我們報告小米的每一點變化。我們很快發現,小米的出生徹底改變了杜馬的氣質,杜馬現在成了一個婆婆媽媽式的小男人,他好像在人生裏突然發現了一個閃亮的坐標點似的,他不再跟我們打牌或喝酒了,他的興趣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小米身上。偶爾的聚會裏,他總是顯得心神不寧,在有限的局促的談話中,他也總是小米長小米短,同時,還毫不掩飾地看看表:對不起,一會兒我得先走了,我要第一個到幼兒園接她;我答應下午陪她玩拚圖遊戲的;小米得見到我了才肯上床睡覺。等等。

我們誰沒做過父親?老大的兒子都會打遊戲機了,就是老三的小家夥也會走路了,誰也沒像他這樣兒啊,真是的!老三因為打不成牌而分外來火,他吼起來:你是單親家庭啊!你那個孩子她媽,那位曉茵小姐,她就不能帶孩子麼?

杜馬好像被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抱怨給擊中了,他喃喃自語著停下快要邁出門的腳步:單親家庭,嗯,這個說法有意思,差不多吧,就是個單親家庭。

我們聽出什麼弦外之音,連忙接上去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曉茵怎麼了?

下次聊下次聊,我今天來不及,小米她……

那怎麼成?大家的好奇心以及對杜馬的不放心已經給激發起來,幾個人跳上去,把他死命按下來。

杜馬急得要命,不停地看表,一看我們的駕勢又是非說不可的樣子,杜馬臉一白,像是橫下一條心似的,眼睛盯著老大說:小米快2歲的時候,不知怎麼搞的,平白無故的,一點事都沒有,曉茵卻非常堅決地提出要離婚,我一直舍不得,舍不得小米沒了媽媽……上半年,她搬出去住了,我家裏現在隻有一個鍾點工……曉茵她說,分居一年以上,就可以離了……

杜馬的聲音像是被太陽烤焦了,或是長途跋涉過似的,聽起來幹澀而遙遠。老三拍拍大腿:果然,沒錯,我們早就知道,曉茵她不是顆好果子……

老大狠狠地對老三瞪起眼,杜馬趁機站起來,一溜煙地就跑了。好像他透露出這個深埋了很久的秘密隻是為了早一點脫身似的。

三天之後,杜馬分別給我們來了電話,說是曉茵要請大家吃飯,無論有什麼事情,都要放一放,一定得來。時間是晚上九點,因為三歲的小米九點才能完全睡熟。

曉茵像從前一樣,燒了清清爽爽四個熱菜,一大鍋熱湯,看上去很是誘人。曉茵顯然是特意打扮了一下,顯得更加漂亮了,說起來,小米出世後,我們大概就隻見過她兩三次,三年了,生過孩子後的曉茵不僅沒有發胖,反而更加清秀了,她的神色沒有任何異樣,仍然客客氣氣地跟我們寒喧,給我們布菜,幾雙筷子熱熱鬧鬧地伸到桌子中間,但不知為何,大家好像都在等著什麼。好不容易扯起一個話題,說著說著在中途就會冷下來,語言像被凍住了,無法繼續流淌。

這樣吧,我來說說。菜殘酒冷的時候,曉茵終於開口了。杜馬見狀站起身準備離開桌子,他的臉色有點發白,也許他不想親耳聽到曉茵宣布這個婚姻的正式解體。曉茵見他站起來,及時地伸出手去拉住他:坐下,杜馬,主要是說給你聽。

下麵是曉茵的原話。

其實,我在跟杜馬見麵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上另外一個人,喜歡到我無法再注意任何別的男人。他是誰我不會告訴你們,我們就叫他Z吧,Z比我大很多歲,兒子都上初中了,他不可能跟我結婚,但我已經29了,我需要自己的生活和空間,不能總是呆在父母身邊吧?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婚姻來做幌子和掩護,好讓我完全放鬆地與Z繼續交往,而不要擔心受到他妻子明顯的懷疑或出現未婚先孕的醜聞。但婚姻於我決非長久之計,也許,它隻是一個路途中的歇腳地,如果可能,哪怕隻有一絲機會,我會隨時準備拋棄一切重新回到Z的懷抱。

那麼,怎麼辦呢?我想我應該找一個我隨時可以離開的男人結婚,這就需要這個男人具有對分離和背叛的承受力和免疫力。就這麼著,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我認識了杜馬,說實話,在我可以挑選的結婚對象裏麵,杜馬的條件並不好,但當我見到他之後,他眼裏的那種漫不經心說服了我——一個做過牢的、離過婚的男人,還會真的在乎什麼呢?很快我們開始試婚,這中間,我與杜馬兩人之間還有些小秘密,跟杜馬有點關係,我就不說了,總之,杜馬的過去充滿了太多或大或小的不幸,這極大地鍛煉了他的臉皮和神經,我更加堅定起來,我想,杜馬是個合適的人選。

杜馬,我今天當著你的幾個朋友的麵向你正式道歉,不過,可能一開始你就知道,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我配不上“結婚”這兩個字。但是我想,這三四年來你應該可以感覺到,雖然我們中間沒有愛,但我一直盡最大的努力對你好,好得超出我原先的計劃和設想……杜馬,你說對嗎?我想我其實是對得起你的……(對麵的杜馬不著聲,隻一個勁兒地點頭,點著點著就把頭低下去。其實我們誰會想去看他的表情呢?)

現在好啦,大概就在半年之前,橫在我與Z身邊的障礙解除啦,她老婆自動提出離婚了,我可以重新回到他那兒去啦……我跟杜馬說了,我們得散了……杜馬,也許你一時轉不過彎來,但你細想想就會明白了,我對你所有的好其實都是為了能夠心中無愧地離開……真的,杜馬,灑脫一點,離了我,你會找到一個真心對你好的女人……(曉茵的眼圈紅起來,我們本來以為這是為了杜馬,但接著,她談到了小米。)

至於小米,各位兄弟,特別是杜馬,小米就托給你們了,我不會帶她走的,我不配做她的母親,再說,杜馬想要小米,這主要是杜馬的意見……(曉茵說不下去了,她哭得像是從此見不到小米似的。按說,一個母親的淚是讓人同情的,她對Z的癡情和采取的方式也足夠戲劇化和催人淚下的,但不知為何,我們感到一陣心寒,世上竟然會有這樣一葉障目的女人,她怎麼忍心棄杜馬、小米如一件過了季的冬衣呢……可憐的杜馬。)

4、曉茵走了之後,杜馬更加變本加厲地沉湎於對小米的溺愛中去,他戒了煙,很少添衣服,然後把他的工資全部花在小米身上,除了兒童畫和舞蹈班以外,他不顧小米短而肥的手指條件,打算在秋季買一架鋼琴讓小米學琴。背地裏,我們卻漸漸對他崇高無私的父愛不以為然起來,因為我們現在開始疑心:小米不是杜馬的孩子。

這個疑問首先是老大的老婆說出來的,她剛說完,老大就開始罵她亂嚼舌頭,但我老婆卻很快附合起來:真的,我老早就有這個感覺了,你們大家想想,那小米哪一點像杜馬的?叫我說,大街上任何一個男的看上去都比杜馬更像她的老子!

我老婆一向跟老大的老婆不那麼和睦,因為她們在各個事情的意見上都有固執的分歧。惟獨這一次,在關於小米與杜馬的關係上,她們達成了驚人的一致,這就在我們頭腦中產生了一個難以反駁的印象,似乎小米不是杜馬的女兒這一論點是一個定律或真理,就像太陽是圓的、麻將是方的那樣無可辯駁,正方反方都統一認識了,別的人還有什麼說的?當然,不排除這兩個老婆對曉茵的惡意中傷,但她們確實說得很有道理:小米確實長得一點不像杜馬——也許我們早就看出來了,但我們就一直在逼著自己沒有往那方麵想,現在好了,嘵茵自己紅口白牙地宣布了:她在杜馬之前早就跟一個叫Z的好上了,那一切還有什麼好回避的呢?杜馬絕對是個冤大頭,綠帽子都戴得長到肉裏去了,我們這幫兄弟難道就這樣無動於衷地袖手旁觀下去?

但現在的問題是:看來杜馬對此還無知無覺,我們到底是要把他從黑屋子中叫醒讓他看到真正的光明呢還是讓他就一直那麼傻而幸福地黑下去?這個問題很棘手,而且我們幾個人的意見還沒統一,想挑明的不想挑明的都認為是在為杜馬著想、是為杜馬好,誰也說服不了誰。

得,最後我們決定:扔硬幣。說起來這好像有點對杜馬不負責,但是大家最後都同意了這個帶點孩子氣的舉動,說到底,不管硬幣朝上還是朝下,其實都是對杜馬好的,同時也是對杜馬不好的,既然說與不說的利和弊差不了多少,我們還不如去讓硬幣決定呢。

硬幣是老大扔的,他拋得很高,似乎這樣讓硬幣轉了很多圈就更加符合天意似的。硬幣掉下來,朝下,按照約定,這個結果決定我們應該跟杜馬挑明我們的疑心。

杜馬的那個50平米的家現在遠不如從前了,由於雜亂無章而顯得更小,一件曉茵從前用過的圍裙現在紮在杜馬腰裏,這使得他看上去滑稽而悲涼。小米正在裏麵的一間房子裏畫畫,老大的老婆進去陪她玩,我們幾個則留在外麵,我們決定正式跟杜馬談談。

杜馬跟我們打完招呼,又一頭鑽進廚房,一邊照應著鍋裏的燉排骨,一邊擇蘆蒿,他的神態專心致誌,好像他的全部幸福就在這一把帶著泥星子的野草裏似的。老大看看我們,像在確認有沒有不同的意見,然後他咳嗽著開了口:我說杜馬,你真的那麼喜歡小米?

怎麼?杜馬抬起頭,他笑眯眯的,似乎在等我們誇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