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文帝在日夜憂懼不安中做著他的傀儡皇帝,他得看桓溫的臉色行事,他甚至不敢看桓溫的目光。每當桓溫注視他時,他都畏懼地閃躲開,把目光移向別處。身為皇帝,國家危機四伏,自己空有些抱負也不得施展。桓溫終日裏咄咄逼人,使得剛剛五十歲的簡文帝,已是滿頭白發,登基不過半年多,身體即已日漸衰弱,勉強還能上朝充數做做樣子。
這一日早朝,桓溫死死地盯著簡文帝不錯眼珠,看得簡文帝有些發毛:“大司馬,朕有何不妥,這樣直直地看著朕?”
“臣看萬歲的樣子,隻怕是要不久於人世。”臣下當著皇帝的麵,竟然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也就是時下的桓溫吧。
“你,你,怎能如此對朕說話,這未免也太過分了!”簡文帝雖說忌憚桓溫,但也感到難以忍受這句話。
“怎麼,皇上還不滿意了?”桓溫根本不把簡文帝放在眼裏,“老臣說的是真話,看你那病怏怏的樣子,肯定是不久於人世,就你那幾個不成才的後代,這後事、皇位的繼承,都是個問題。”
“朕什麼樣不用你管,朕的後事自己自有安排。”大概是人到了病重之時,一切也全都不在乎了,簡文帝竟然頭一遭對桓溫說出了硬氣話。
桓溫萬萬沒想到簡文帝敢頂撞他,當著百官的麵很覺下不來台:“好,好,不由我,臣告退。”說著,徑自揚長而去。
簡文帝回到後宮,心中的潮水還在洶湧翻騰。桓溫的話刺中了他的痛處。他這一生,子嗣確實是個令他頭痛的事。他的婚姻極不美滿,他先娶驃騎將軍王述的妹妹為妃,生下了五個兒子。可是其中三個早夭,剩下老大司馬道生和老二司馬鬱兩個孩子。他先將道生立為世子,奈何道生無德無才,實在是個平庸之輩,不堪造就,終致和他生母一起被幽囚而死。次子倒是聰明孝順,常常規勸他兄長的無禮行為,也深受司馬昱的器重,司馬昱準備將他立為世子,可是天不遂人願,次子在十七歲時,竟然患病死去。其餘姬妾倒也眾多,但是十餘年過去,竟無一個為他生子。眼見自己年齡漸長,還沒有一個子嗣,司馬昱無限煩惱,請來個善於相麵之人,把所有姬妾叫來,逐一相過。可是相者看後連連搖頭,皆無可生子之人。司馬昱咬咬牙,吩咐把府中所有丫鬟、女仆悉數叫來,再讓相者驗看。當相者看到一個名叫李陵容的織房女傭時,不禁有些為難地對司馬昱說:“此女倒是宜生男之相,隻是,她的容貌……實在令人難以恭維。”
司馬昱也就仔細打量一下這個織女,看一眼便不由得作嘔想吐。天下醜女甚多,而像她這樣醜的女人實在是難找。隻見她長得又胖又高,皮膚黝黑,五官扭曲在一起,兩顆獠牙翻齜在外,活脫脫是個昆侖奴,故而平時人送綽號叫作黑塔。但是司馬昱求子心切,牙一咬,眼一閉,當夜就與她同了房。
這李陵容倒也爭氣,接連給司馬昱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叫作昌明。一轉眼,昌明已是十一歲了。
鹹安二年七月,也就是司馬昱當上皇帝的第二年,他病入膏肓眼看要離世。臨死之前,在一日一夜內,他連發四道詔書,請遠在姑熟的大司馬桓溫人朝托付後事。可是,桓溫還在記恨簡文帝對他的頂撞,就是拒不奉詔,四請也不來。
簡文帝想立兒子昌明為太子即皇帝位,可是又怕得不到桓溫的讚同,兒子皇位坐不穩,甚至桓溫會加害於昌明。萬般無奈之下,他在遺詔中對桓溫說了許多客氣到家的話:“大司馬,您是三朝元老。您在姑熟掌兵不得回京,朕鬥膽立子昌明為繼,如朕子昌明還可治國,請大司馬務必輔佐。如朕子扶不起來,是個無能之輩,即請大司馬取而代之。”
床側的侍中王坦之,見了這道詔書,氣得撕了個粉碎:“豈有此理,焉有皇上怕臣子到這般地步,萬歲也太抬舉他了。他既不奉詔,我們便自定讓昌明繼位,不信他桓溫就敢造反。”
簡文帝有氣無力地說:“上天不佑大晉,朕有何辦法。”王坦之痛心地勸道:“萬歲,這司馬家的天下,是宣帝創基、元帝中興,陛下無權把司馬天下白白拱手送人!”
王坦之的忠烈,也讓簡文帝多少氣壯了一些,於是,重新改寫了遺詔:“立朕子昌明為君,無論國事家事都要尊重大司馬的意見,就如先主對王導一樣。”
當曰,簡文帝病歿。滿打滿算,他不過才當了九個月皇帝,時年也僅僅五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