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要去看看方素素,這個老女人整得我這個時候也不能忘記她。在印染廠的財務室,她曾經一手遮天,是她故意把我的職稱申報材料丟失,讓我的中級職稱在規定的時間內無法申報,使我在裁員時被迫下崗。對,她住哪裏來著,搬家了嗎?看,我這記性多不好!她是搬家了,她丈夫死於車禍,這個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法官,死於車禍。
很多年前我就在夢裏見過這個男人,那夢境我記得十分清楚。
有一天方素素請假說病了,帶信要我到她家裏去一趟。我到她家的時候,提了兩件健力寶,這是方素素最喜歡喝的飲料。我沒見到方素素,倒是看到方素素的男人的遺像正掛在客廳裏,遺像下麵用黑色的紙寫著一個大大的奠字,兩邊寫著挽聯。正吃驚,隻見方素素頭纏白布帶,胳膊上戴著黑袖章從裏屋走了出來,看了我,不認識似的走了過去,如僵屍一般。
有前來吊唁的人向遺像敬香後行跪禮,方素素也跪下去答禮。這是風俗,無論你與死者有無交往,走進靈堂,都是一膝跪了下去。我去敬香,也行跪禮,然後想對方素素說些節哀順便的安慰話語,卻發現方素素並無悲戚之感,她的淡淡的眉毛塗成了紅色,小眼睛閃著興奮的光,那一雙薄薄的嘴唇竟塗成了烏黑,令人想起聊齋裏的狐狸精。
我沒有被那個死去的男人嚇著,倒是方素素的烏嘴讓我驚詫。
有很多的花圈陸續送進靈堂,在靈堂的兩邊掛著帳子,這是鄉裏的搞法,死了人就送一些布料、床單之類的東西。我站在靈堂前呆立了一會,看滿堂的來客竟連一個招呼的人也沒有,決定去幫忙招呼來客。
我到廚房去拿開水瓶的時候嚇得失聲驚叫起來,因為在廚房裏,方素素的男人正在切菜,爐灶裏火很旺,他在一口大鐵鍋裏用蒸籠蒸著人血饅頭。聽到我的叫聲,他回過頭來說,你好。我說,你活著,為什麼設靈堂?那男人說,我的後頸處長了個瘤子要動手術,手術極有可能失敗,你方姐說不如先把喪事辦了,這樣還可多收點禮金。我說這怎麼可能?!你分明還活著。那男人說這是你方姐的主意,誰也拗不過她。來的人絡繹不絕,他們都為這個英年早逝的男人感到婉惜。那男人仍在蒸著人血饅頭,他說這是華老栓要他蒸的,蒸完了要送到墳頭上去,那男人說這是秘密,切不可讓外人知道。
我吃驚不小,慌忙退出了廚房。我找來一把掃帚,幫忙做清潔,地上有很多紅色的紙花,那是燃放鞭炮後的紙屑。我一直掃著,總也掃不盡,我去看方素素的時候,是拿著兩箱健力寶去的,這時候我的口十分幹渴,我拿了一瓶出來打開喝著,我喝完後離開了靈堂。
方素素的男人出車禍的時候,車輪是從頸脖處壓過去的。男人半夜裏從玉蘭垛的歌舞廳獨自出來,遇到了一輛開得飛快的邊三輪摩托車,撞上男人的時候他一定沒吱一聲就見了上帝,腦袋是被搓下來的,遠遠地拋出兩米多,肇事者逃匿現場,至今公安局也沒能破案。半夜裏過路的行人看到了這具殘屍,目擊者說那男人的頭與身體分離了,滾圓的腦袋活脫一個人血饅頭。
我後來想這夢境裏方素素提前為男人設靈堂的唯一目的是為了斂財。這符合方素素的性格,她就是這麼貪婪這麼陰損的,她一輩子都在算計,卻一輩子都在被捉弄。方素素一輩子沒有孩子,她私下裏對宣傳科的一個女人訴苦,說那個法官陽萎,那女人後來告訴所有的人,說方素素沒有小孩,責任在男人。方素素是那種性欲旺盛的女人,她少不了男人,有天夜晚,我到辦公室去拿東西,竟不幸撞見她和分管財務的陳副廠長抱在一起,從此我就逃脫不了命運的擺布,我夠了評報職稱,方素素壓著沒給報,我職稱沒評上,輪到我下崗。這女人整了我也整了好多人,她整得她自己也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