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伏脫冷停了一下,深深地瞪了她一眼,“咱們不是都有過一點兒小小的癡情嗎?……”
(老姑娘低下眼睛,好像女修士見到裸體雕像一樣。)
伏脫冷又道:“再說了,那些人啊,一旦有了一個念頭就會抓住不放。他們隻認定在一口井喝水,常常還是臭水;為了要喝這臭水,他們不惜出賣老婆孩子,或者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在某些人,這口井是賭場,是交易所,是收古畫,收集昆蟲或者是音樂;在另外一些人,也許是一個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人。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他們全都不在乎,一心一意隻想滿足自己著魔的那個。雖然往往那女人根本就不愛他們,凶悍潑辣,讓他們付很高的代價換一點兒小小的滿足。唉!唉!可是那些傻蛋可沒有厭倦的時候,他們會把最後一床被窩送進當鋪,換幾個最後的錢去孝敬她。高老頭就是這等人。伯爵夫人剝削他,那是因為他不會聲張,這就叫做上流社會!可憐的老頭兒卻隻想著她。一旦出了癡情的範圍,你們親眼看到,他根本就是個愚蠢的畜生。這個秘密是容易猜到的。今天早上他把鍍金盤子送進銀匠鋪,我又看他上格萊街高勃薩克老頭家去了。回到這兒,他又叫克利斯朵夫給特·雷斯多夫人送信,咱們都看見信封上的地址了,裏麵是一張債務清訖的借票。要是伯爵夫人也去過那放債的家裏,顯見情形是十分緊急。高老頭很慷慨地替她還債,咱們看得很清楚了。告訴您,年輕人,在您的伯爵夫人嬉笑跳舞,搔首弄姿,把她的桃花一播一撒,尖尖手指拈著裙角的時候,她就像俗話所說的一樣,大腳套在小鞋裏,正想著她的或是她情人的,到了期卻付不出的借票。”
大學生叫道:“你們這樣一說,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了。明兒我就到特·雷斯多太太家裏去。”
“好,”波阿萊接口道,“明天就去特·雷斯多太太家。”
“說不準您會遇見高裏奧放了情分在那邊收賬呢。”
大學生十分厭惡地說:“照這樣來說你們的巴黎真是個垃圾坑了?”
伏脫冷接著說:“並且是一個古怪的垃圾坑,所有坐在車上的都是正人君子,滿身汙泥而搬著兩條腿走的都是小人流氓。隨便偷了一件什麼東西,就會被牽到法院廣場上去展覽,被大家當做把戲看。但是偷上一百萬,交際場中就會歌頌您的大賢大德。你們維持這種道德,是花著三千萬來養著憲兵隊和司法人員。真是妙極了!”
“怎麼,”伏蓋太太插嘴道,“高裏奧把他的鍍金餐具熔掉了?”
“是不是蓋上有兩隻小鴿的?”歐也納問。
“對啊。”
“也許那是他心愛的東西,”歐也納說,“我無意中看到,他是哭著毀掉那隻碗跟盤的。”
“那是他看做性命一樣的呢。”寡婦回答。
“你們瞧這是個多癡情的家夥?”伏脫冷叫道,“那女人有什麼本領迷得他心膽兒都疼了?”
歐也納上樓了,伏脫冷出去了。過了不久,古杜爾太太和維多莉坐上了馬車。波阿萊攙著米旭諾小姐,上植物園去度過一天之中最舒服的兩個小時。
“哎喲!他們這像不像是結了婚?”西爾維說,“今兒是他們第一次一塊兒出去。他們兩個都是肉幹,又幹又硬,碰起來一定會爆出火星,就像打火石一般呢。”
“米旭諾一定當心她的披肩,”伏蓋太太笑道,“要不就會像艾絨一般燃燒起來的。”
四點鍾左右,高老頭回來了,在冒煙的油燈下看見維多莉紅著眼睛。伏蓋太太聽她們講著白天去看泰伊番先生什麼收獲都沒有的情形。他被女兒和這個老太太糾纏得厲害,終於答應見她們一麵,好跟她們說個清楚。
古杜爾太太對伏蓋太太說:“好太太,您能想到嗎,他連坐也不叫維多莉坐,她從頭到尾都在那裏站著。對於我,他並沒有動火,但是冷冰冰地對我說,以後不必再勞駕上他的門了;說小姐(不說他的女兒)越跟他麻煩,(一年就這麼一次就說麻煩,這混蛋!)越惹他討厭;又說維多莉不能有什麼要求因為她的母親當初並沒有陪嫁;總之是說了許多狠心的話,所以可憐的姑娘哭得像個淚人兒。她撲在她父親腳下,勇敢地說,她隻是為了母親才苦苦哀求,她願意服從父親的意旨,一點抱怨也沒有,隻是求他把亡母的遺囑讀一遍。於是她呈上信去,並說著世界上最溫柔誠心的話,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學來的,應該是上帝的啟示吧,誰知道那老昏君絞著指甲,拿起泰伊番太太浸透眼淚的信,扔進了壁爐裏,說道:好!他想扶起跪在地下的女兒,但一看見她要親吻他的手,就馬上縮了回去。還有他那個膿包兒子對他的親妹妹理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