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夫人嚷道:“哦呀!您這個孩子,特·雷斯多太太就是高裏奧的女兒啊。”
“麵粉商的女兒,”公爵夫人接口說,“您不記得嗎,格拉拉?她跟一個糕餅師的女兒同一天入宮覲見。皇帝笑開了,還用拉丁文說了句關於麵粉的妙語,說那些女子,怎麼說的,那些女子……”
“和麵粉沒什麼差別。”歐也納替她說了出來。
“對,對。”公爵夫人說。
“啊!原來她是他的女兒。”大學生終於弄明白了。
三、什麼是女婿
“可不是!他有兩個女兒,都十分喜歡,但是兩個女兒幾乎都已經不認他了。”
子爵夫人望著特·朗日太太說:“那小的一個,不是嫁給一個姓名像德國人的銀行家了嗎?叫做特·紐沁根男爵的,她的名字叫但斐納,頭發淡黃,好像在歌劇院有個側麵的包廂,也上喜劇院,總是笑得很大聲以引起人家注意,是不是她?”
“噢,親愛的,真佩服您。為什麼會留神那些人呢?也隻有像特·雷斯多一樣愛得發瘋,才會跟阿娜斯大齊在麵粉裏打滾。嘿!他可沒有學會做生意。他太太落在特·脫拉伊手裏,早晚都是要倒黴的。”
“她們不認父親!”歐也納重複了一句。
子爵夫人接著說:“是啊,不承認她們的親生父親。我聽說他為了讓她們攀一門好親事,舒舒服服地過日子,給了每個女兒五六十萬。他卻隻給自己留下八千到一萬法郎的進款,他認為女兒永遠是女兒,等到有一天女兒嫁了人,這也就是說他等於有了兩個家,可以受到敬重。誰知還沒到兩年,他就被兩個女婿趕出了他們的圈子,把他當做一個要不得的下流東西……”
歐也納冒出幾滴眼淚。他最近還在家中體會著骨肉親情,他現在還沒有把青年人的信仰拋棄掉,而且還是第一天在巴黎文明的戰場上登台。真實的感情是極具感染力的:三個人都悶不出聲,愣了好一會兒。
特·朗日太太說:“唉!天哪,我們天天看得到這一類該死的事情。這是為什麼呢?親愛的,您告訴我,這些您有沒有想過,女婿是什麼?女婿是我們替他自養女兒的男人。我們把女兒當做心肝寶貝似的撫養長大,我們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十七歲以前,她像詩人拉馬丁所說的是潔白的靈魂,是全家的快樂天使,隨後變做家庭的瘟神。她被女婿從我們手裏搶走,她的愛情被女婿當做一把刀,活生生地把我們的天使心中所有拴著娘家的感情全部斬斷。昨天我們還和女兒相依為命,明天她就會變做我們的敵人。在這裏不是天天都有這種悲劇嗎?我完全理解那個老麵粉商的遭遇,記得這個福裏奧……”
“是高裏奧,太太。”
“是啊,在大革命時代這個高裏奧當過他所在的那個區的區長;因為那次有名的饑荒,他完全知道底細,在當時,他拋售麵粉的售價比進價高出十倍,就這樣他發了財。他在那時囤足麵粉,僅我祖母的總管就賣給他一大批。當然,高裏奧和所有的跟公安委員會分肥的那些人一樣。我還記得總管那時還安慰祖母,說她的麥子就是一張出色的公民證,她盡可以太太平平地住在葛朗維裏哀。至於把麥子賣給劊子手們指大革命時代的公安委員會,它是逮捕並處決反革命犯的機構,在保王黨人口中就變了“劊子手”。的高裏奧,溺愛女兒是他唯一的癡情事。他把大女兒高高地供在特·雷斯多家裏,把老二接種在特·紐沁根男爵身上。紐沁根是個加入保王黨的有錢的銀行家。在帝政時代,家裏有個老革命黨這並不叫兩位女婿討厭,既然是拿破侖當政,那還可以將就。在波旁家複辟之後,老頭兒就讓特·雷斯多先生頭疼了,尤其是那個銀行家。兩個女兒想在父親跟丈夫之間委曲求全,這或許是因為她們終究是愛著父親的。她們在沒有外客的時候招待高裏奧。‘爸爸,您來呀。沒有人打攪,我們舒服多了!’她們用諸如此類的種種借口表示她們的體貼。親愛的,我相信那個大革命時代的可憐蟲一定傷心死了。他看出了女兒們嫌棄他;也看出了她們愛丈夫,他卻妨害了女婿,那就非犧牲自己不可了。所以他便犧牲了自己,因為他是父親,於是他自動退了出來。他明白他做得很對,因為他看到女兒因此高興。這種情形實在是隨處可見。難道高老頭在女兒的客廳裏,不是一個汙跡嗎?他常常感覺到拘束,悶得發慌。這個父親的遭遇,也會在一個最美的女子與她最心愛的男人身上發生的,如果他厭煩了她的愛情,他會走開,躲著他,並且做出種種卑鄙的事來。我們的心是一座寶庫,一個人把情感統統拿了出來,就如同把錢統統花光了一樣,是得不到人家原諒的。如果一下子倒空了,就會破產。高裏奧是一個把什麼都給了女兒的父親。二十年間他把他的心血,他的慈愛都給了女兒,並且又在一天之間給了他的財產。那兩個女兒就想把榨幹檸檬後剩下的皮扔在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