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必須學會察言觀色的人來說,拉斯蒂涅已經非常快地學會了這一套,這句話,這個姿勢,這種眼光,這種音調,都說明了貴族階級的那種特性和習慣。他在絲絨手套下麵看見了鐵掌,在儀態得體之下卻看見了人的本性和自私,在油漆的下麵發現了木料。總之他聽見了從皇帝到末等貴族一貫的口氣:“我是王。”以前歐也納太過於把她的話當真,太相信她的心胸寬大。隻有不幸的人知道恩人與受恩的人是一對盟友,以為一切偉大的心靈可以完全平等。卻不知道使恩人與受恩人有同心一體的那種慈悲,是與真正的愛情同樣絕無僅有的,同樣不受了解的天國的熱情。兩者都是心靈慷慨豪爽的優美表現。拉斯蒂涅一心想進入進特·加裏裏阿諾公爵夫人的舞會,也就忍受了表姐的脾氣。
“太太,”他顫巍巍地說,“沒有什麼要緊事兒,我也不敢來打擾您,就請您包涵一點兒吧,我等回頭再來。”
“行,那樣您來吃飯吧。”她為到剛才的嚴厲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這位太太的好心的確不低於她的高貴。
突然之間的轉變使歐也納頗有些感動,他要走了仍不免有一些感慨:“爬就是了,什麼都要忍受。一刹那間就連心地最好的女子也會忘掉那友誼的諾言,可以把你當成一隻破靴似的扔掉,其他的女人還用說嗎?個掃門前雪,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不錯,她的家不是鋪子,我不應該去有求於她。真得就像伏脫冷所說的那樣,像一顆炮彈似的轟進去!”
不過一想到要在子爵夫人家吃飯的快樂,大學生的牢騷也就沒有了。也許就是這樣,就好似命中已經注定似的,他生活中一切細小的事故,都逼他必須如伏脫冷所說的那樣,在戰場上為了不被人殺而不得不殺人,為了不受人騙而不得不騙人,要把感情與良心統統丟開,戴上那副假麵具,來冷酷無情地玩弄人,去神不知鬼不覺地獵取富貴。
他回到子爵夫人家,看見她春風得意,又是一貫的態度了。兩人走進餐廳,子爵早已在那等著了。大家知道,飲食最奢侈的時代是王政時代。特·鮑賽昂先生什麼都不喜歡玩,除了講究吃喝以外,再沒有什麼別的嗜好;他在這方麵跟路易十八和台斯加公爵台斯加公爵生於1747年,1774年為宮中掌膳大臣。路易十八複辟後,仍任原職,以善於烹調著名。相傳某次與國王共同進膳後以不消化病卒。是同道。他飯桌上的奢侈是內容和外表並重的。歐也納還是第一次在這種世襲貴族的家裏吃飯,沒有見到過這種場麵。在帝政時代舞會結束時的夜宵非常盛行,軍人們必須飽餐一頓,養足精神,以便應付國內國外的鬥爭。當時的風氣把這種夜宵取消了。歐也納以前隻參加過舞會,還好他當時已經學會了態度持重,——以後他在這一點上非常有名,而那時就已經開始頗有些氣度,——並沒顯得有什麼大驚小怪。可是親眼看見鏤刻精工的銀器,那些席麵上說不盡的講究,第一次感受到沒有任何聲息的侍奉,一個很有想象的人怎麼可能不羨慕這種時時刻刻都高雅的生活,而不厭煩他早上所過的那種窮困潦倒的生活呢!他突然想到公寓的情形,突然感覺厭惡到了極點,發誓正月裏必須搬家不可:一來可以換一所比較幹淨的屋子,二來可以躲開伏脫冷,以免受到他精神上的威脅。有頭腦的人可能要問,巴黎既然有成千上萬數也數不過來的那些齷齪事,國家怎麼會如此的糊塗,把學校放在這個城裏,讓青年人聚集在一起?美麗的婦女怎麼不會受到尊重?兌換商堆在鋪麵上的黃金怎麼會從木鍾木鍾為當時兌換商堆放金錢的器物,有如我國舊時的錢板。裏不翼麵飛?再看看青年人在這種情況下卻很少犯罪的情形,那些拚命壓製饑荒病痛的苦功,難道不值得叫人佩服嗎?
如果把貧窮的大學生跟巴黎的爭鬥,好好描寫下來的話,那就會是現代文明最悲壯的話題了。
特·鮑賽昂太太瞅著歐也納想方設法地哄他說話,可是他卻一直不願意在子爵麵前開口說一句話。
子爵夫人問她的丈夫:“您今晚陪我上意大利劇院去嗎”?
“可以陪您一起去當然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子爵殷勤的回答之中帶點譏諷,歐也納是一點兒都沒有發現,“但是很可惜的是我要到多藝劇院去見我的朋友。”
她心裏想:“他的情婦嘍”。
“阿瞿達今天晚上不過來陪您一起去嗎?”子爵問。
“不。”她的神情不太開心。
“唉,如果您必須要有人陪的話,那不是還有拉斯蒂涅先生在這裏嗎?”
子爵夫人臉上掛著微笑望著歐也納,說:“對您可不大方便吧?”
“夏多勃裏昂先生曾經說過:法國人之所以喜歡冒險,是因為冒險之中有光榮。”歐也納彎了下身體回答。
過了沒有多久,歐也納坐在特·鮑賽昂太太旁邊,被一輛飛馳的轎車送到那個時尚劇院。當他走進一個正麵的包廂,和裝扮得美輪美奐的子爵夫人一起,兩個人同時成為無數眼睛的目標。歐也納幾乎也感覺像是進入了神仙世界似的。再加上接踵而來的銷魂蕩魄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