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你當時就是這樣對我設問的,可是,我無言相對。在你的痛苦麵前我無言相對。是呀,我們憑什麼去相信別人呢?比如你和我。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你為什麼要相信我?我們的相互信任應該以什麼為基礎呢?真誠?心靈的相互感應?是的,應該是這樣。在我們一塊兒走出那家小餐館的時候我對你這樣說道。
你說,是這樣。真誠,心靈的相互感應。可我為什麼就碰不到一個這樣的人呢?難道這個世界上就不興好心人了嗎?
你的麵孔在灰黃的天空下似乎有些絕望。你說,我總是真誠的去尋找,可我又得到了什麼呢?
楊玉,這就是你對我的設問,可我怎麼回答你?有些時候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很多人都這樣設問。那天我們一塊兒穿過六一路上那段肮髒的菜市場的時候,我們的談話又涉及到了這個問題,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到底為什麼活著?我說,楊玉,你今年三十二,我今年四十歲,如果再過五十年,那時我們都在哪裏?
你又一次在泥濘的街道上停下來,我看到你的嘴唇有些微微地顫抖。你搖搖頭說,我沒有想過。再過五十年我八十二,你就九十歲了。
再過五十年我肯定死了,像我這樣的人還能活到九十歲?
不,你一定活著,一定能活到九十歲。你好像不願意接受再過五十年我就會死去這個事實,你對我搖著頭說,不,再過五十年你不會……
那麼再過六十年呢?再過七十年呢?
天哪。你的臉色有些蒼白。你說,到那時我們都得死?
我說,是的,那個時候我們這茬人肯定很少有人活在世上。
你好像在書裏說過,人一出生就麵臨著死亡。死亡的到來對於每一個活著的人隻是個時間問題,可是誰又能留得住時間呢?一晃幾十年就過去了……是的,你在書裏是這樣說的,可我當時怎麼也不能接受,這對於一個孩子,對於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來說太殘酷了。
可是,我說,如果一個人明白了這個道理,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不真誠地生活呢?他還有什麼理由去欺騙別人?盡管苦難不時地在我們的身邊降臨,但我們回過頭來看一看,他還是值得的。比如說你……
仿佛我的話語又重新激起了你內心的激情,你用一種隻有在陽光下才能看到的目光看著我。你說,你說我很值得?
當然值得,因為你在不停地追求,在不停地尋找著你理想中的東西,哪怕你失敗了,但終有一天那種東西會來到你的身旁。
哪一天呢?
當你看到死亡的那一天,你會看到那種美好的東西降落在你的身旁。
你不再看我。你和我又沿著那條泥濘的街道往前走。楊玉,當時你一定不能理解我話語裏所包含的意思,當時你的思想一定浸溺在我的話語裏。你每天像所有的人一樣忙忙碌碌,為獲得愛情而高興,或為失去愛情而痛苦,我們吃喝拉撒睡,我們上班下班,我們生兒育女,我們為自己的生計而奔波……可是誰又知道我們呢?誰又來關心我們呢?誰又來理解我們呢?沒有,因而我們感到悲哀,我們要尋找自己的依靠,我們要找一隻巨大的而溫暖的手來安撫我們這些痛苦而躁動不安的靈魂,最後我們找到了,找到了上帝,或者找到了基督,或者找到了……我們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樂園或者宗教偶像,於是,我們在自己的生活裏建立起一個又一個廟宇,來供奉我們心中的神,他們的關懷像我們頭頂上的天空一樣龐大,他們的關懷又像天空一樣虛無……
這就是我們可憐的人類,可是我們還在無休止地為自己的同類製造戰爭製造災難,上帝看著一個人去欺騙另一個人,看著被騙的痛苦和絕望,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就是坐在那裏不言語。比如說,現在我們兩個走完這段滿是泥濘的道路我們對自己的前途感到迷惘,可上帝他看著就是不言語。楊玉,看來我們前進的方向還是得靠我們自己來決定,是不是這樣,楊玉?
我們到哪兒去呢?我望著仍舊飄落不停的秋雨朝你問道。
這樣吧,你說,到我店裏去看看吧。
這就是事實。我們的行為不是依靠上帝,最終還是要依靠我們自己。上帝太忙,上帝顧不了我們,我們世上的人太多,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多得就像螞蟻,成千上萬的螞蟻。你想想,在世間,我們像螞蟻,你見過螞蟻嗎?它們在地上就是那樣忙忙碌碌,嘴裏銜著一小塊白色的食物,在匆匆忙忙地趕路,他是那樣的盲目。你知道不知道,那可能就是你,或者我。上帝就像一個人一樣蹲在那裏看著我們在地上爬來爬去,那麼多的螞蟻,他老人家把眼睛都看花了,他還有那個閑工夫看你怎樣走路?你看,天又下雨了,怎麼辦?我們還是撐起自己手中的紅雨傘,楊玉,這就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