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在秋雨中,一片又一片黃葉被風吹落下來,那些葉子仿佛我們說過的話語被遺忘在我們走過的道路上。那是一條通往火車站的比較寬闊的街道,它的名字叫八一路,路的兩側栽著一種西方的樹,法國梧桐。那些從樹上落下來的葉子就是人類的某種語言嗎,楊玉?可是我卻聽不懂它們在說些什麼,或者當時我就沒有在意,我是一個平庸的人,關心的隻是我們身邊的一些瑣碎的事兒,比如說你現在幹什麼工作,還在營業所裏嗎?
不。你一邊走一邊對我說,我在彙撿上。
彙撿?
就是分撿進口和出口的彙款單。
出口進口?
這是我們的專業術語,就是從外地來的彙款和本地寄出去的彙款。你說著朝前麵的火車站的方向指了一下,我上班的地方就在火車站東邊的郵電局,那裏有我的工作室,我們兩個人,每天輪換著上班,上班的時候常常就我一個人。我常常見到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對,你的彙款單,都是稿費。
噢,是這樣,那麼你今天下午還去上班嗎?
去也可以,不去也行。本來是明天上午的活,如果晚上幹了明天就可以不去。
晚上?
晚上。那個時候樓道裏沒有一個人,我一個人常常幹到半夜。
你們的工作一定很有意思,一袋一袋的郵件,一堆一堆的書信。
你挺感興趣是嗎?
是的。你知道我在文聯的雜誌社當編輯,因而我們和你們郵局有很多的業務來往,我常常想象你們工作時的情景。
那好吧,等我給你洗過頭我陪你一塊兒去看看。
洗頭?我說,我很少去美容店。
那你就更應該去體驗體驗了。
你這是替我做主了。
你停下來看著我說,難道不應該嗎?我占去了你這麼多時間。
你說完用你那似乎會說話的眼睛看著我。是的,我突然發現你的眼睛會說話,我已經從你的眼睛裏感覺到了你話語裏的含意。那天我就跟著你走進了你的美容店,那是兩間散發著某種人造氣味的房間,牆壁和隔簾都是橘紅色的,屋子裏彌蕩著一種隻有到了春天才有的那種暖洋洋的色調。那個時候店裏沒有顧客,兩位小姐正在沙發上打撲克。由於我們的到來他們立刻歡快起來,你也好像突然間變了一個人,變得那樣活潑,妙語連珠,整個房間裏都洋溢著你明亮的聲音。你一邊給她們說笑,一邊讓她們給我洗頭,理發,最後你說,讓我給你洗洗麵吧。
你把我讓到按摩間,讓我在一張小床上躺好,給我蓋好被子,又過去拉上了與外間相隔的玻璃門,然後在我頭前坐下來,你為我準備好洗麵前該做的一切,最後你把手放在我的臉上。楊玉,那是我們的肌膚的第一次接觸,你開始給我洗麵,我靜靜地躺在那裏,你的話語伴著你的手指不停地在我的臉上和心裏行走。
你困了吧?
我不困。
你困了可以睡。我一邊給你洗麵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我知道你有午飯後睡覺的習慣,這是你書上說的。有一段時間我同你一樣,可後來就不行了,我做生意那段時間裏,我隻有在長途汽車上打噸。
長途汽車?
是的。開服裝店的時候我常常乘長途汽車到外地去進貨,武漢,溫州,還有附近的一些大的批發市場我都去過。
你一個人嗎?
我一個人。每次進貨回來我都快要累死了,不是沒黑沒明地在車上顛簸,就是大包小包地背,我常常一個人在外地旅行。有一次我去北京,光在鄭州就等了一天的車,誰知到了石家莊又轉車。你想想,我一個女人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腰都壓彎了,還要去簽字,上車下車……那一年冬天我從北京回來,也是我一個人,我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我自己腆著一個大肚子,長途旅行,沒黑沒明地在汽車上顛簸,你現在可以想一想我當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