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你放在我臉上的手有些顫抖。我說,你那種情況就沒有人送你?
誰送我?
怎麼,他不該送你?你路上萬一要有個好歹……我真不明白,他這樣對待你你卻還要給他生孩子,我真不明白。
我想,我畢竟是愛過他一場,我要給他生個孩子,我要用他的親骨肉來喚醒他的良心。在我臨產的那幾天,我還盼望著他能回來,哪怕是聽一聽他說話的聲音,我就會原諒他,躺在產床上我還叫著他的名字,我在死亡線上掙紮,是的,那就是死亡的滋味,我不知道我是怎樣活過來的,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聽到了嬰兒的哭啼聲,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在哭,一個被他父親拋棄的孩子,譚漁,你知道……
有淚水滴落在我的臉上,你的聲音在顫抖,你的手在顫抖,你急促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我深深地被你的情緒所感染。我伸出雙手一下子抓住了你的雙肩。楊玉那個時候我想給你力量,一種男人才會有的力量,我想讓你這個孤獨無助的女子在我的身上靠一靠,我抓住你的肩,我的手慢慢地移動,我的手摸到了你的脖子,我的雙手合在你的脖頸上,我輕輕地用力,你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最後,你的唇落在我的額頭上,你的淚水滴落在我的嘴裏,我嚐到了你的淚水的味道。我的手在你的背上輕輕地滑動,一下,又一下,我們的心在碰撞,你輕輕的哭泣聲就像那個季節的風一樣在我心頭掀起嘩嘩的聲響,我真的想變成一棵樹,讓你在我的身邊吹過來吹過去,真的,楊玉,我真的想變成一棵樹,在這無邊無際的夜色裏,變成一棵任你搖擺的樹。
天黑的時候,我們離開了美容店,再次來到大街上。你說,你說過夜間的樹比白天的樹高大,這是為什麼?
你自己沒有感受嗎?
我曾經好幾次在夜間出來看樹,正像你書裏說的那樣,夜間的樹是比白天的高大。可是為什麼呢?
那是人們的注意力和光的緣故,但實質上沒有什麼差別。
這同人一樣是不是?那些正人君子一到了晚上就都變了樣是不是?
那個秋天的夜晚,我們沿著寬寬的八一路走向火車站。可能是一列客車就要到站了,在車站的廣場上我們看到停了許多出租車。穿過車站前麵的那條剛修好的馬路,我們來到了郵電局。郵電局的辦公大樓坐落在火車站的東側,走廊裏靜悄悄的,灰暗的燈光隻照著我們兩個人。在你的工作室裏,你看著關閉的房門對我說,我從來沒有領過一個男人走進過這間屋子,就是有男人在這兒,我的房門也是開著的。
我明白你話裏的含意,那對我是一種暗示。那個時候我正站在窗前,通過窗子我看到了車站裏的高高的燈塔,燈塔上明亮的燈光照亮了車站裏成列成列的車皮。我說,車站的外側是什麼?
田野。你說,白天你可以看到無邊無際的田野。
我突然轉過身來望著你說,那你為什麼要把門關上?
因為你和別人不同。
那我是白天的樹還是夜晚的樹?
你說呢?
我說,我不知道。但那個時候我的身上湧過一陣熱流,我一伸手就把你攬在了懷裏,你緊緊地摟著我,我們親吻,你的舌頭像一隻手探到我嘴裏。那個時候一切都離我們十分的遙遠,近在身邊的車站和遠處的田野,白天的樹和夜間的樹。我們為什麼就這樣快地擁抱在一起?難道為了這一天我們已經準備了許多日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樣度過那個秋天的雨夜,你聽,四周都是雨聲,我們無法再回到你那間工作室裏去,我想出去小便,你就出來告訴我廁所的位置,可就這個時候一陣風把你工作室的房門給關上了,真他媽的見鬼,你的鑰匙和那把紅雨傘都丟在裏麵,我們上哪兒去呢?我們總不能在這走廊裏待一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