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說也值兩百塊光洋呢,柯議長特意叫我取出來準備義賣的。這麼寶貝的東西為什麼要賣掉?他也缺錢?她這一問,陳早也覺得是個問題,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心愛物出來義賣呢?按說,一次捐兩百塊錢,對柯家來說,不會傷筋動骨的。
他捉摸道,搞義賣是參議局組織的,他當然要帶個好頭。她說,那怎麼辦?我們出去小半會了,有誰進來過呢?以前丟過東西沒有?
她搖頭,這裏耗子多,還上床呢!卻沒少過東西。外人來不來你這屋。不來,她說,除了你。沒有外人,那就應該是戲班子裏的人了。她一愣道,我們戲班子裏也從沒有少過東西呀!是不是你在路上丟了?或者根本忘了帶下山?
陳早陰下臉道,不可能,進你這屋前,我還摸了一下,硬骨似的。
她說,我們這裏,誰識得了這塊現是個寶物?他盯著她問,想想,這段時間,誰最可能到這屋裏來?她想了想道,要說,隻有二刀了。
就是他,陳早憤憤道,他對我本來就有氣,他不偷去賣,把它扔到江裏去,我又怎麼找?
她說,二刀老家歙縣,就是出硯石的地方,他怎會稀罕一塊硯呢。
是了!正因為他老家是產歙硯的地方,他才知道古硯的價值,他才會偷……
劍香不悅道,你怎麼看人家恁壞呢?陳早怒道,硯就是在你這被偷的,你還講我看人壞!劍香坐下道,我看二刀哥不會做小偷。陳早一拍包,甩門而去。劍香追出來叫,你等等……他已經很快消失在濃濃夜色裏。
四野靜下來,江濤的喧嘩越發切近了,聲聲迫人。劍香雙淚如湧,剛進屋,二刀就跟進來了,說,誰欺負了你呢,哭得這樣傷心?
劍香不理他,管自哭了一陣,心裏舒服了些。二刀就一直立在那裏,在微弱的燭光中影綽綽的,若真若幻。
劍香抬起頭問,二刀哥,我隻問你一句話,剛才我不在的那陣,你進來過沒有?
他甕聲甕氣道,沒有。那你見誰來了沒有?沒有。怎麼了?她搖頭,不複再問。
這一夜,她都沒睡實;武大頭一夜未歸。
淑英再次見到劍香的時候,劍香正迎著江風在堤側晾曬衣裳。那是挑戲箱的麻繩連接而成的一根長線,穿著衣袖或褲腿晾曬的紅綠衣裳在風中勁舞。
劍香踮起腳伸長臂膀在拍打,她的身子彎成一道弧,在灰亮的天宇襯托下,很見韻致。
淑英不由得就呆看了片刻。近前來,她站在陰處,收了太陽傘,侍立在側的男傭吳金接了。她親熱地叫了一聲,劍香!劍香回頭,一愣道,太太!你來了,快回屋坐坐。淑英說,剛從江提上過來,頭都犯暈。劍香說,太太一年四季住在山上,應該是歡喜山的。淑英撐開傘要攏她。劍香端著木盆快走兩步道,太太用,我們是日頭裏曬慣了的。
淑英說,這裏屬大湖疫區,有血吸蟲,也就是大肚子病,不能赤腳的。
劍香就表示原本並不知道,這下再不敢赤腳了。她老家也有疫區,她看見過大肚子病的痛苦。
淑英一身夏裝,裝點不多,依然透出迫人的富貴氣,進得寒磣的布景包裹的居所,劍香更覺不知如何叫她落座。最後把戲箱收拾幹淨,墊起一個蒲包請太太坐。淑英問,夜晚熱不熱?
劍香球磨著她所為何來,答道,不熱,靠江邊呢。淑英捏著床上的被褥說,該熱了,還蓋得住被子!說著,已經叫吳金抖開隨身帶來的一個小包楸,裏麵是一條線毯。她叫劍香在床上鋪開,但見線毯上伏兩隻貓,一公一母,白貓躍動,黑貓戀隨。
淑英說是送她的。
劍香就叫道,我怎敢受用這麼精致的毯子!心裏卻一陣歡喜。淑英淡淡說,好吃好睡好演戲。劍香折起毯子說,謝太太。你爹爹還沒消息?
劍香告訴她,安徽來人,說在安慶街上看見他的影子,叫他,他沒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走了眼。跟家裏聯係,家裏沒見他回呢。
淑英說,那塊端硯,是柯議長的心愛物。劉二刀一直沒有承認他偷了,你看,是不是有別的什麼線索?
提起端硯,提起劉二刀,劍香的眼圈霎時就紅了。那塊端硯,據陳秘書說,柯議長已經私下與鐵路局長議定,不管拍賣價升到多高,最後都要留給鐵路局長,鐵路局長有收藏癖好,他出價300大洋。柯議長估計拍賣也升不到此價,樂得做個人情。拍賣因為底價保密,最後收回總是容易的。柯議長之所以願意拿此物出來拍賣,就是想告訴尹畫家及諸同學,值此黎民百姓水深火熱,不要吝惜身外之物。
硯台不翼而飛,更加重了它在鐵路局長心中的分量,他與警察局長是兩連襟。警察局長親自帶員到戲班住地偵尋。最後把懷疑重點落在劉二刀身上。一則劉與武家關係密切,二則搜到劉家幾封來信,都是告斷炊之急。再加上,陳秘書陰與局長說,劉二刀耽於劍香而不可得,XI外來人都心懷憤恨。
一條繩子把劉二刀縛往警察局。劍香當時在街上,等她趕到警察局時,已經聽見裏頭的喝問與拷打。
劍香趕緊找陳秘書。陳秘書猶豫說,如果他真是偷了呢?你能肯定他不是偷兒。又說,這幾天,柯議長情緒不好,連帶得我也不安心。劍香說,不管怎麼說,打壞了人怎麼好!你要不救他,我從此就不理你了!
劍香一認真,陳秘書心就軟了,跑去警察局,叫他們手下留情。
性情褊急的劉二刀對警察破口罵道,婊子養的,你們打吧,你們若不打死我,出去以後,我一刀兩刀生劈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