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陳秘書帶著兩個武弁趕到金鑫當鋪,哪裏還有端硯的影子!老板說,前幾天確實有一個人放了一具硯在這當,說好三曰不取,就由當鋪處理了。過了一周都沒來贖,今上午才有一個瘦高個、戴副眼鏡的斯文人買去了。陳秘書急問,多少錢買去的?
老板說,我一個粗人,哪識得價錢,三十塊錢拿去的。陳秘書頓足道,三十?隻怕三百我也要了!
老板大驚,有這麼值錢?這買硯的人你以前認識嗎?不認識,老板搖頭,在街上也從沒見過。他往哪個方向去了?去了多久?
老板朝東向一指道,有一個時辰了。你們到那邊守守看吧。陳秘書立即率武弁朝東而去。老板跟著出店,在後麵說,今日大虧了一盤!
守到天黑,壓根就沒見過一個戴眼鏡的在這邊走過,沮喪回來彙報。柯議長默了一陣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算了。隻是辜負了鐵路局長的一番念想。
多日的雨水之後,是日熾一日的陽光,鳳凰山的萬千鬆杉越發鬱鬱蔥蔥。
別墅的牆角終日繚繞著嫋嫋的水汽。吳金說,樹根憋足了水,隻有四下裏放出來,連牆縫也不放過。
在淑英身上盤桓的陳秘書說,吳金的話很有味道。淑英說,吳金是個老實人,是你想邪了。你若是要有吳金一半的老實,就好了。
陳秘書不滿道,你若喜歡老實的,就不會……淑英打斷他,你以為你又能調皮到哪裏去!不就敢在一兩個戲子裏頭揩油麼。
陳秘書搖頭,總歸是孫行者跳不出如來佛的手心,不是。淑英這就有些滿足,嘴角一揚道,你還知道你的斤兩。陳秘書肚子裏翻騰著,他感覺眼前這個女人就像一隻性情不可捉摸的母貓,盡情地玩耍著自己,那自己就是老鼠了?說老鼠又不大像,老鼠與貓是敵對的,自己其實更像她手裏的一件寵物,而且是活的。
你又何嚐不在玩她呢?吃她的,用她的,跟她睡覺!你還有自己意中的女孩子,但是,說到底,你卻是她家養著的。正像那天尹畫家的女兒平平說的,你是他家的食客。先秦時期,魏有信陵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嚐君,都喜歡豢養食客,呂不韋是豪門貴族,家有食客三千。他柯家隻有你一個,這樣也好,省得有人與你爭風吃醋。平平說著笑起來了,笑得如山澗流水般的清脆響亮。
他摸準她其實並不知道他與太太間的曖昧以後,也笑了,說,吳金、李嬸,也算他家的食客。
不一樣,平平說,在某種意義上,食客還是客人,也就是說與主人有朋友之誼的一麵。吳金、李嬸怎敢與柯議長和柯太太朋友相稱!
陳秘書說,柯議長還是很開明的一個人,他從來隻讓我們叫歐陽太太,不讓叫柯太太,他認為女性的獨立自由,不應受婚姻的影響。
平平的眼睛異常尖利起來,說,你以為叫柯太太與叫歐陽太太有好大的區別?柯先生如果過分放縱他太太,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在某個方麵,無能!
陳秘書的臉色刹地一白,歐陽太太對柯先生還是很好的,很體貼。
她對你肯定也不錯。你不要亂說。
我當然不會亂說。平平又笑了。
那天是在一麵向陽的山坡上,平平不時地在纖塵不染的岩石上跳躍著,幾次閃失,掉在縫罅中,陳秘書在拉她的那一刻,突然萌生出一個惡意的念頭,但是不容他多加思索,她巳經在他的一臂之助下躍然而起。她上身是一件咖啡色襯衫,下身著一條斑紋緊身褲,燦爛陽光下,她像一匹剛剛成熟的小鹿,誘惑而敏捷。即便在礦野,他對她也隻能生出一種惡毒的淫想,她的漂亮而銳利,本身就是一道屏障。
這個討人喜歡的小婊子啊。上路的時刻,他輕輕罵了一句。
晚飯以後,陳秘書陪淑英在林間漫步。
再熱的天,鳳凰山的夜晚也涼爽無比,氤氳的霧氣妖嬈地在草縫裏、枝柯間徐徐升起,空氣中轉瞬就彌漫潮潤的氣息。
他們停留在一麵岩石前,一棵老樹的樹根從岩石的四麵八方穿鑿而出,似乎聽得見岩石的爆裂聲,穿石而出的樹跟又密步在岩石之上,蒼勁得令人不可思議。淑英說,你聽得見嗎?他猜道,是石頭的聲音?
不對,她繼續朝前走去,是樹根的聲音,它積聚了很久,憤怒了很久。
他說,死物總沒法同活物較量。她笑了一聲,你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他們後來就並肩站在一個小水庫上,這個水庫鳳凰山居民的水源。水色映著晚霞,安靜而淒美。
你知不知道,她問,劍香的身子有幾個月了?陳秘書聳然一驚,你說什麼?
她回過頭來睨了他一眼,看出他不是裝蒜,說,那天在江堤上,我一眼就看出她的身子來了。信不信,起碼是三個月了。她難道沒有告訴你?
陳秘書默然無語。事後他詢問劍香,她果然告訴他,身上已經有三個多月沒來了。
他當時的感覺就是淑英的厲害,她居然隱忍不動,隔了那麼些日子才告訴他。
淑英問,你真打算娶她嗎?還是……
隔著一張橢圓的棗木桌麵,她離他那麼近,又似乎那麼遠,有一時的朦朧。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隻有深入她身體的時候,他才能把握住她。所以他在她體內逗留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竭盡全力。他要在她平日的駕馭之中找到反抗與拚搏的罅隙,床榻上是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