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狡猾一笑,道,是的,因為不在深圳,所以我們占了百分之五十幾,讓利很大了。
小青說,看來,找你這個辦事員,是辦不成事的。主任並不惱道,官大一級壓死人,羅小姐應該體諒我這個小小辦事員。
於是我們驅車徑往縣城去。在縣裏,我們曾與肖縣長見過一麵,他對我們的到來表示歡迎。肖縣長說,隻要外麵帶資金進來,搞合法經營,不管經營什麼我們都提供便利。
找了一圈,才在一家再生橡膠廠找到肖縣長。這家廠子投資一千萬,才剛見到效益,就有人狀告上去,認為三廢汙染嚴重,分管環保的省長助理親自打電話來問。據說,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也得到消息,擬過問此事。肖縣長心裏沉甸甸的,我們來的不是小青靈機一動,她跟本省省委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關係很好,可以通過他去有關部門解釋一下,本廠正在加大力度治理三廢,甚至,就可以先發再生橡膠廠積極治理三廢的消息。肖縣長當即叫小青用他的手機撥電話給副部長。小青先問對方堅持練了桐木拳功沒有,叫他貴在堅持。然後談到本縣,談到一把手在廠裏督促治理三廢雲雲。副部長認為這樣很好,值得宣傳。小青收了線,就趕緊叫肖縣長組織一篇文章寄去,副部長出麵,發省報沒問題的。肖縣長回頭就叫秘書安排稿子。
小青說,縣長整天心忙得腳不沾地,我就是有意請縣長練練桐木拳功也無法說出口了。
肖縣長說,會的會練的。又問,幕家山去了。小青眉頭一蹙,就把鎮裏的遭遇娓娓說了一遍。肖縣長搖搖頭道,我們的有些中層幹部就是這樣,葉公好龍,整天希望龍來呀,龍來呀,一旦來了,又怕龍吃了他的飯,喝了他的酒,掙了他的錢!
小青說,其實,我這療養院辦起來,四麵八方,全國各地,五色人等,什麼人沒有?不定裏頭就有幾個富商看好你這裏,願意投資呢?為什麼要竭澤而漁,把我搞得一點積極性沒有才好!我們這也是為當地造福來的。
我告訴縣長,想請我們去辦療養院的地方很多,就在廣東,也有許多嘉山秀山。
肖縣長說,說到底,還是一個觀念問題!他答應跟幕家山的鎮長說一下,叫他為我們一路開綠燈。
見肖縣長語氣肯定,我和小青這才放下心來。
1942年的蔡裏是多事之秋。
春天裏發生了一場前所未見的鼠疫。這場瘟疫開始在鄉下播弄,駭住了的農民看見一戶一戶的門庭圮頹,死者橫陳道途,便無比張惶地逃向縣城。
盡管此前省衛生署得到情報以後,明令各村所務必在衛生檢疫部門的來之前,控製村民不得外出,又哪裏擋得住發乎內心的恐懼所帶來的潮湧一般的逃亡欲。人們甚至顧不得掩埋妻子兒女的屍體,就沒頭蒼蠅似地沿著大路奔跑。有些人跑著跑著,就一頭栽在路邊的溝渠裏,嚇得企望捧喝渠水的人沒命似的拔腳就跑。
富鑫飯館的何胖子孫早在聞到風聲之前,就聰明地停業休息,與此同時卻大肆囤集米麵薪炭。然後大門堅扃,拒人於千裏之外。
當兩眼餓得發綠的災民大大街小巷鬼魂一樣地遊走的時候,何胖子暗自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那天,何胖子的女兒正在為每日吃醃臘肉,沒有蔬菜吃而發牢騷,何胖子的老婆教訓女兒說,有米有肉,你還不知足,你看外頭啊,幾多人把地裏的薺菜、馬齒莧都吃光了,你恁不曉得知足!女兒嘟噥道,我想吃薺菜。
忽就見梁間一團灰物撲哧一聲掉在桌上。母女倆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原來是一一隻老鼠。待得何胖子聞訊走過來,看見桌子正中那隻肥碩的老鼠,臉色抖然一變,癒癒巴巴地說,大禍臨頭了。我沒想到……人,進不來,老鼠,會鑽進來。
第二天早上,何胖子的女兒就寒戰,蓋兩床被子還牙齒磕磕。到晚上就高燒,熱得連一件貼身的汗褂子也兜不住。接著是雙腿與胳膊上的醬紫色淤斑,稍一碰就潰爛出血。
何胖子看著鼻息漸弱的女兒,瘋也似地跑出去找朱風高。朱風高的家裏有一股混合著中草藥的煙熏氣。何胖子好不容易敲開他家的門,朱醫生說,你沒看見我門上的招帖麼,和你一樣,我早就停業了。
何胖子單腿就跪下了,說,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分上,救我女兒一命吧。
朱風高搖頭,不是我不救你女兒,實在是我回天無力,你找羅雨方去吧,他是新醫,或許有些辦法。羅雨方身上是另一股嗆人的藥水氣息。羅醫生聽了何胖子的哭訴,二話沒說,背起藥箱就出發他到何宅,看了何胖子女兒一眼就說,人已經沒有辦法了,準備料理後事吧。說著,已然從藥箱裏掣出一把烏亮的手推噴筒,四下裏噴去,一股乳白的霧水散出來。此事過去多年以後,何胖子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把噴筒給他留下的最初印象,像極了男人胯下的那個物件。何胖子的上下寓所,四處繚繞著嗆人的藥水氣息。在女兒漸漸僵硬的屍體麵前,何胖子的老婆涕泗橫流。羅雨方警告她不要靠前。何胖子在院牆的枇杷樹下,指揮雇工掘地。連棺木也來不及置辦,就將女兒勉強塞進一隻垛櫃裏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