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3 / 3)

“最慘絕人寰的事情是今年6月5號傍晚,日本飛機連續來轟炸重慶!”雷德誠說,“水龍、敬宇,你兩個還記得湖廣會館那個摻開水的小茶倌不?”

“記得。”成敬宇說,“他摻開水硬是滴水不漏,又還很會說話。”

“啊,他怕也有三十六七歲了?”鄭水龍說。

“有了。”雷德誠點頭,兩眼發濕,“唉,作孽啊!就在那天,他和他婆娘,還有三個細娃兒,都死在了大隧道裏。”

“啊,他死了!”水龍哀歎。

“好可惜!”成敬宇說,“他可是有一手衝茶的絕技。”

“唉,全家人都死囉。”雷德誠說,“有3萬多人在那隧道裏避難,窒息死亡的差不多就有1萬人。”

趙嬙歎道:“死傷那麼多呀!那隧道是不是在較場口啊?”

鄭水龍說:“是,較場口大隧道,那隧道在磁器街、石灰市和十八梯有三個出口,因為日本飛機搞疲勞轟炸,許久都沒有解除警報,洞口管鑰匙的人也不見了,洞子裏麵的空氣不夠用。你想想,那麼多的人擠在那防空洞裏,啷個出氣?人們就都擠往洞口去出氣,把洞口也堵死了。那些人臨死前好難過,衣服、皮肉都抓爛了。”

雷德誠說:“事後,我去江邊看過,擺滿了黑糊糊的屍體,活像火燒了的一樣。丈多高的屍堆就有六七堆,一二十具的小屍堆就數不清了,有隻大木船上裝滿了屍體。還有不少被埋在沙灘裏的屍體,被水浪子衝出來飄到了江水裏。”

鄭水龍點頭:“我出船回來過唐家沱看見了的,滿江都是浮屍。”

水妹抹眼說:“唐家沱是回水沱,屍體飄不走。”

大家都搖頭歎氣,都說這個世道不濟,要變才行,至於如何變,則各有說法。酒足飯飽,人們又喝茶、抽煙。鄭紅雪就對水龍說,爸爸,你們就隻是在這裏喝茶、抽煙啦,你不是說龔灘鎮上很好耍嘛。水龍就說,對頭,我領你們轉遊龔灘鎮去。趙嬙說,水龍,你就來過一次,就想當向導呀?鄭紅雪說,那就趙阿姨做向導!趙嬙點頭笑,扯喉嚨喊,細妹兒,過來幫我看著店子!那個苗條的年輕女子就從隔壁的館子過來,笑道,趙娘娘,你各自放心去嘛。

一夥人就在趙嬙的帶領下轉遊了龔灘鎮,都說難得見到這麼古樸、清幽的小鎮。這龔灘鎮就如像長江邊的重慶城,是建在烏江邊的山坡上的,東靠鳳凰山,西對黔山川,開門見山,出門爬山。大家目睹了一些人背了橢圓形的上大下小的約莫一米高的木桶氣喘籲籲往石梯道上登的情景。趙嬙說,他們背的是堰桶,臨江住的龔灘人用這堰桶到江邊背水,桶裏裝滿江水後,放進一個木瓢,木瓢在水裏飄蕩,就可以控製水勢。用堰桶背水有講究,背水人要直起腰杆兒把水背起來,邁四方步走,要走得有節奏,這樣,無論上坡下坎,水都不會晃蕩出來。初學背水者是彎腰杆兒背起堰桶來,或者走的時候突然停步,常常會被潑得滿頭滿身水。趙嬙又領眾人去看了石板街後半坡上的一口四方井,說,住在街上的人不吃江水吃井水,這口井一千多年前就有了。那清涼甘甜的井水從來不斷,三街的人都在這裏背水吃,龔灘人皮膚白、長壽的多,就是喝了這井水的原故。人們聽了都笑。雷德誠就說,難怪,趙嬙這皮膚是越發白潔了。趙嬙就乜他道,個老不正經的。水龍笑說,德誠說這話有道理呢。趙嬙又乜他笑道,個死人子水龍,也是個老不正經的。

路過船員工會時,趙嬙領了眾人進去看詩畫和照片。這船員工會屋子裏的牆壁上貼有不少關於烏江的詩畫和照片,把人們吸引住。烏江的山水如畫,這些濃墨重彩的山水畫更增添了烏江的神秘、秀麗和雄奇。雷德誠看著清朝陳汝燮的詩詞念出聲來:“畫定川黔界,烏江破峽來。浪飛千古雪,灘吼四時雷。奔走文章誤,焦愁鬢發摧。故鄉留不得,解纜重徘徊。”不禁點頭讚歎。水龍立在一幅照片前凝視。那是一幅纖夫拉纖的黑白照片:一絲不掛的纖夫們麵朝崎嶇纖道呐喊,背頂陰霾天空起伏,那拉直的纖繩如同繃緊的箭弦。女兒鄭紅雪過來看見,嘿嘿笑,呀,爸爸,這些人啷個衣服都不穿啊?人們都過來看,流露出不同表情。成敬宇看著照片說,嘖嘖,這樣的照片不應該拍的,更不應該掛出來。鄭水龍看著那幅照片,心裏翻騰著往事今情,像是回答什麼又像是自語,人呐,赤條條來,倒衣冠整齊而去,多了好多少了好多。其實耶,還是得赤條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