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3 / 3)

起初,我去碰了碰運氣,而且,我還自認為我的運氣不錯。我逛遍了大半個美國,最終隻看上三家出版商——他們曾經出版過無名小卒寫的一些優秀作品,這給了我信心。然而,前兩位出版商都沒對我手上的手稿表現出太大的興趣,最開始,他們聽說我是個收藏家,對我收藏的古董書倒是充滿了興趣,但我抓住了一個機會,把話題扯到了我的手稿上來。之前我們已經談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這下可好,他們的臉全都陰沉了下來;玻璃桌上那個喝掉了一半的水後必然會被再次倒滿的杯子裏的水,這次也被我徹底喝光。那兩位出版商才翻了三頁多一點,他們反差極大的表現,似乎是故意想讓我遭受打擊,好讓我打消出版這本書的念頭。

接下來我約的出版商還算盡職盡責,他是個優雅的紳士,濃眉大眼,鼻子上掛了副金色的無框眼鏡。他看了五十來頁的手稿,這讓我很是感動。隨後他還提了些意見,但都無關痛癢,讓我困惑的是,他沒有直接評價這本書,甚至連最基本的感情都沒有流露出來。他撇了撇嘴,好像在對我說他對這本書不太感興趣,不過很快他就再度微笑起來,似乎在跟我說暗語:相比之下,也許他更喜歡這本書的來曆。我們的談話也是在之前賣給我這本書的那位西班牙人身上結束的。正當我垂頭喪氣地準備走出他辦公室的白色大門時,他跑過來滿臉堆笑地遞給我一張紙條,然後就友好地把我輕輕推了出去,關上了門。那紙條上隻寫了一行字,上麵寫著:我更希望看到一個神秘的無名男人的風流史。我知道,這無疑是阻斷了靠出版商出版這本書的路子。

沒錯,我明智地選擇了自己。在這方麵,我是不吝惜錢財的,我自己當起了出版商,全權運作這本書的出版和經銷工作。因此,在這本書上,我有了很大的自主權,不用考慮名字,不用考慮內容,甚至也不考慮讀者——我隻希望把它順利地出版出來,不帶有任何目的。原稿隻有內容,甚至還有些殘缺不全,不過這個最終版本的內容都有據可尋。其他的一切都是由我決定的——封麵、題目、題詞和主旨,但我都是盡量遵循作者本人的意思,盡管那些看起來都有些費解。

我出生在被密西西比河滋養的一個小鎮,名字就不必說了,因為它太微不足道,在本國地圖上也見不到它的名字。我在那裏度過了我的童年——準確點應該是八歲之前,隨後我就被送到了巴黎,在這座古老而典雅的城市求學。許多人覺得我的童年是五彩斑斕的,連那些熟悉我的親戚也不例外,我在美國和法國兩個不同的國家生活,而且年齡還那麼小,沒有理由抱怨這種文化碰撞而產生的美妙生活。

不過我還是固執地認為,我到了巴黎後就丟掉了童年,離開密西西比後我突然就沒了那種雖然落後,但閑適、快樂的生活。我的童年就是小鎮上那條在夕陽下總彌漫著濃厚的塵土大道。我常常在福克納那兒讀到這樣的景色,毫無疑問,他也是個密西西比人,他的約克納帕道法(Yoknapatawpha)至今仍讓我感到無比親切。

家鄉的小鎮上有個獨特的活動——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有這樣的活動,不過在我眼裏,它真的很獨特,而且極具吸引力。在晚上,有時候人們會自發前往塵土飛揚的鎮廣場,因為是夜晚,所以灰塵並沒有那麼明顯。那兒也是個散步的好地方。廣場中央有個小帳篷,據說是初任鎮長宣誓就職的地方,裏麵會準時點上燈。我每次到廣場時,那裏就已經點亮燈了,是一個裸露的燈泡,把帳篷周圍一圈都照成了暗黃。有時候人們玩到盡興時,有人會坐到帳篷裏麵,把手撐在凹凸不平的木製桌子上用誇張的語調講一些小故事。他們大多是年長的人,腦袋裏麵有許多流傳已久的故事。

那些老人似乎就是小鎮發展的縮影,他們講的那些從不會令人厭煩的故事就是被人們所銘記的曆史。他們雖然貧窮和渺小,但他們樂觀、幽默,並且永遠為別人而驕傲,不管別人是否跟他們有關係。他們興高采烈地告訴我,福克納原來也是個無賴呢,他的那個鎮離這兒不遠。這些話讓我覺得十分親切,就好像說的是我的一個親戚似的。

這本書也許就像小鎮廣場的帳篷裏傳出來的故事一樣,令人感到親切,而且像那些老人一樣平凡。我相信這本書平凡到甚至存在於每戶人家的碗櫥裏,人們可以隨手把它撕掉當作燃料,也可以像發現了一件寶貝似的閱讀它。如果是這樣,作者肯定會十分高興,因為他的書對每戶人家來說,都象征著不同的東西。

威廉·A·亞伯拉罕

於威德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