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邊的工作想彙報一下……”雷鈞試圖打破堅冰。
胡忠慶並不買賬,手一揮說:“今天不討論具體的工作。既然同誌們都沒意見,我就來說幾句!我想各位一定對我春節期間老是不在農場有疑問吧?我告訴各位,我是回阿拉善待了兩天,但我更多的時間是在醫院裏和老場長交接工作,謹聽他的教誨!”
雷鈞抬頭看了一眼老趙和大聖,然後埋首開始記錄。
胡忠慶繼續說道:“各位都清楚,我和金德勝同誌在工作上有些觀念不同,工作風格也大相徑庭。但這不代表我不服從他、不尊重他!但是,在座的各位心裏清楚,你們中間有幾個人真正的尊重我?有幾個不戴著有色眼鏡來看我?是的,我胡忠慶有點尖酸刻薄,沒有老場長爽氣,也沒有他那麼以場為家,那麼拚著命地事必躬親。我有老婆有孩子,我需要和他們團聚,他們也需要我擔起責任,這有錯嗎?有人私下裏說我早就對金德勝同誌心懷不滿,說我去上頭活動讓他轉業或者調離。對於這樣的揣測,我隻能苦笑。和金德勝同誌一樣,我的父母也都是貧苦的農民,沒有任何背景,我有什麼資格?我有什麼能耐去幹這樣的事?”
胡忠慶點上了一根煙,劃火柴的手明顯有點顫抖。雷鈞幾乎被他這席話打動,很誠懇也很凝重地盯著眼前這個因為激動,眼睛已經潤濕了的男人。
良久,胡忠慶起身踱了幾步,突然一拳擂在桌子上:“有什麼問題都擺在桌麵上來講,我也不是聽不進意見的人,犯得著在後麵打黑槍嗎?老場長是榮退,他是因為受傷才離開農場的,我不比你們心裏好受!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沒人說他受傷是我害的?為什麼沒人說我是反革命?卻給我扣上一頂令人啼笑皆非、子虛烏有的帽子,太拙劣了吧?什麼叫做生活作風有問題?我到底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今天隻要有人拿出證據來,我胡忠慶馬上引咎辭職!”
下麵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老趙和大聖這時候反而氣定神閑,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
“怎麼?沒人說話了?有膽子往師裏寫信,沒膽子站出來和我對質?還有人會怕我不成?你們這裏有些人資格比我還老,什麼話都敢講,天王老子都不怕!今天怎麼就了?”胡忠慶已經完全失態了。
老趙拍案而起:“胡場長,這裏的二十多個人,隻有我老趙比你資格老,你是不是在懷疑我?”
“心中無鬼,你為什麼要對號入座?還有老趙,我警告你,你就是個八級,也還是個兵。少在我麵前倚老賣老!”胡忠慶再次拍了桌子。
老趙氣得一個勁點頭:“胡忠慶,你說我心裏有鬼,好,我也不跟你爭辯!照你的邏輯,有人舉報你你就惱羞成怒,是不是你心裏也有鬼?”
胡忠慶近乎咆哮:“金德勝在的時候,你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今天他走了,你就得給我夾起尾巴!”
為了避免衝突升級,熊得聰衝上來站到了胡忠慶的身邊。而更多的人則是圍住了老趙,七嘴八舌地勸他冷靜。沒想到,大聖火冒三丈,鑽出人群,指著胡忠慶的鼻子嗬斥道:“同誌們相信你沒有生活作風上的問題,更相信老趙不會幹這種事。老場長沒有惹你,就是惹你了,他人都走了,你老是詆毀他有意思嗎?”
“小孫你給我閉嘴!”雷鈞上來抱住大聖往回拖。
胡忠慶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死死地盯著大聖,終於還是忍住了沒有發作,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熊得聰揮揮手說道:“都各就各位!”
眾人散開,老趙拿起筆記本,憤然離去。過了一會兒,他又折了回來對胡忠慶說道:“胡忠慶,今天的事我希望有人能通過正常渠道如實向上級反映。如果我老趙有問題,願意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罰,絕無二話!”
這次會議不歡而散後,雷鈞整整一天都沒緩過勁來。整個事件,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從小到大,從部隊大院到軍校,再從師部到偵察連,他都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裏,根本接觸不到這些亂象叢生的角力,甚至對這些事沒有任何概念,更不可能會深陷其中。
而這一次,他離得這麼近。整件事情,在他看來紛亂複雜,無法判斷孰對孰錯。他不相信身為中層幹部,受黨教育幾十年的胡忠慶,會幹出令人不齒的事情。但從胡忠慶惱羞成怒、聲厲內荏的表現來看,他又不得不去麵對一個現實,這個新任場長離他心目中的形象標準相差甚遠。他清楚,在這個暗流湧動的環境中,自己再也無法獨善其身。也許,從此以後,再無寧日!
老趙將自己關在了屋子裏,除了吃飯,哪兒也不去。而胡忠慶卻一刻也沒消停,開始一個一個地找參加會議的人麵談。雷鈞是最後一個,也是談得時間最長的一個。如果說雷鈞對胡忠慶被公開冒犯與指責多少還有點鳴不平的話,那麼,這次兩人麵對麵地談話,讓雷鈞徹底灰了心。
胡忠慶的房間遍布煙蒂與煙灰,以至於雷鈞感覺無法落足。胡忠慶的眼眶是黑的,眼裏布滿了血絲,麵色灰黃,顯然昨天晚上對他來說是一個不眠夜。胡忠慶一反常態,臉上掛著笑。雷鈞發現,這家夥笑起來很好看,雖然這笑容有些牽強。
“小雷,來這兒一個多月還習慣吧?太忙了,也沒來得及關心你!”胡忠慶扔過來一根煙,言辭懇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