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他們對連長和指導員有多麼的崇敬,無論他們曾經多少次發誓要好好當回兵,但對這樣超越常規的訓練方式,都覺得不可思議。誰都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直到現在,他們才算明白,這一次沒有經過任何預告的拉練,肯定是一段魔鬼之旅,等待他們的將是接踵而至,一場又一場的考驗。而這四十公裏的路程,充其量隻能算是個小序曲。他們將所有的不滿都寫在了臉上,悲愴、憤慨,還有騷動與不安。
雷鈞早已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對兵們的畏難情緒視若無睹:“提醒各位,如果有一個人不能按時到達,晚飯就有可能會吃不上。我不會聽任何人的任何理由,是騾子是馬,是英雄還是孬種,今天你們就自己遛一遛!聽口令,向右轉,跑步走!”
軍令如山。連長處心積慮的一頓鼓噪,徹底地激起了這群老兵的狼性,他們有再多的不滿和委屈,聽到衝鋒號響,就已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兵們號叫著,發力向前狂奔。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他們中間的很多人,已經不可避免地將在三個月後褪下軍裝,永遠地告別軍營。誰都不甘落後,誰都不想在軍旅生涯行將結束的時候,被烙上孬種的印記!
因為沒有要求要保持隊形,三十人的集群在保持了不到三公裏後,就開始漸漸拉開距離。三個幹部不緊不慢地跟在隊伍的最後,他們大聲提醒著兵們屏住呼吸,注意節奏。可是,沒有人把這些提醒當回事,兵們已經陷入亢奮的狀態。
五公裏剛過,隊伍已經拉開了足有五百米的距離,有人開始步履蹣跚。如果不考慮分配體力,最多再跑五公裏,所有人都得趴下吐血。雷鈞揮動著手裏的步槍,來回不停地奔跑,聲嘶力竭地衝著那些掉隊的兵們咆哮。眼看沒有什麼成效,他又發力衝到了隊伍的最前列,意圖控製步速。但兵們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蘭博,整個隊伍早已散得不成體統。雷鈞一馬當先,張開雙臂阻止兵們超越;胡海潮和章參謀遠在數公裏之外,途中不時地拉拽那些手扶雙膝、痛不欲生的兵們。
不過十點鍾,氣溫已經驟升至30℃,兵們淋漓的汗水早已浸透了軍裝。呼哧呼哧,兵們急促而沉重的喘息聲猶如破舊的風機,隨時都可能戛然而止。被邱江派來“督軍”的作訓參謀,拽住胡海潮說:“胡指,快下命令吧,不能再跑了!”
胡海潮搖頭道:“連長才是指揮員。士可鼓,不可泄,再堅持一會兒。”
章參謀又摘下對講機呼叫:“九連長,我請求你下令部隊休整。”
過了好久,對講機裏傳來雷鈞的聲音:“章參謀,你堅持不住了?”
“我是說部隊!你停下來看看後麵,已經失控了。再跑,會出人命的!”章參謀大聲道。
雷鈞的聲音不緊不慢:“我在前麵壓住,你們後麵加速。我是指揮員,沒我的命令,一個人都不準停下!”
“你這個瘋子!”章參謀罵完,又氣喘籲籲地扭過頭衝著胡海潮吼道:“你們兩個都是瘋子!”
半程剛過,兵們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到了瀕臨崩潰的臨界點。已經沒有人在跑了,兵們都無一例外地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在向前挪動。此時,已是正午時分,烈日當空,地麵的溫度至少在40℃上下。這裏離胡楊穀,如果方向沒有絲毫偏離的話,至少還有十五公裏。而且環顧四周,根本找不到一塊可以遮天蔽日的樹林,哪怕隻是幾棵小樹,兵們就像一群熱鍋上的螞蟻,躲無可躲、藏無可藏。
這時候,雷鈞才意識到事態有點嚴重了,因為連他自己也明顯感到了身體不適。如果不停歇地繼續走下去,最多再咬牙堅持三五公裏,包括他在內,所有人都得癱倒在荒漠中等著被烤成魚幹。事已至此,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雷鈞隻好下令兵們休整待發。
雷鈞和胡海潮,甚至團長邱江都忽略了天氣這個重要的因素。作為一團之長,一個經驗豐富的軍事主官,邱江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顯得很不正常。這跟盲目信任有關係,在他的眼裏,經曆過大起大落,軍事素質卓絕的雷鈞,幾乎無所不能。他甚至都沒有去過問這次拉練的細節,即使有意識地派了作訓參謀和衛生兵隨行,也僅僅隻是為了表明自己全力支持的立場。他相信雷鈞和胡海潮肯定有周密的規劃,並且對潛在的安全風險,早有預案。他沒有想過,這個九連長做事冒失和不計結果的一麵,這麼多年來並沒有發生本質的改變。
一場玩命的突奔之後,兵們像經曆了八年抗戰,灰頭土臉,形神俱散。有幾個幹脆一頭紮在滾燙的地上,四仰八叉地躺著。胡海潮和章參謀手忙腳亂地一邊怒吼,一邊試圖把他們從地上拽起來。雷鈞對這一切置若罔聞,等到兵們全部到位後,輕聲叫道:“集合!”
有人無動於衷,胡海潮上前踢了幾腳。那兵艱難地翻過身,身體拱起,又癱了下去。
“三十秒集合完畢!”雷鈞炸雷般地一聲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