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下班的時候(1)(1 / 3)

要是不刮胡子,我會感到不舒服,這不是為別人,而是為自己。後來我感到,如果不刮胡子,我將變得有點像一株植物。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拿出電動剃須刀來盡可能地試一試,或是說試一試不可能辦到的事。我完全知道,因為沒有電,這把電動剃須刀根本就不管用……

——弗裏施《能幹的法貝爾》

剛一走到單位大院門口,正當我向看門軍人出示工作證時,院裏邊下班的鈴聲響了起來:丁零零——

下班的鈴聲響得突兀,還異常尖銳,有點像一把你沒看清來路的匕首突然插進你的心髒。你知道的,我常年上夜班,是晚上七點上班,基本聽不到每天傍晚五點鍾準時響起的下班鈴聲,我一般能聽到的都是早晨八點的上班鈴聲。盡管上班鈴聲和下班鈴聲是同一個電鈴發出的聲音,可由於它們在我的習慣中叫響的時間截然不同,我猛一聽到下班的鈴聲,仍然被嚇得心裏一悸。我下意識地往身旁的收發室裏看了一眼(我知道鈴聲的源頭就來自那裏),卻一下子和收發室窗玻璃裏邊的一雙眼睛對了個正著。那雙眼睛包裹在一圈皺紋中間,渾濁模糊,要不是我早就知道那是一雙活人的眼睛,它們的存在是很恐怖的。我剛想咧嘴笑笑收回目光,卻見那雙眼睛的主人在使勁衝我招手。來,進來。收發大媽推開鑲在大窗戶上的那扇小窗,嘴裏發出熱情的邀請。

我進到收發室裏,刺耳的電鈴聲還在聒噪。我對站在電鈴開關旁邊的收發大伯說,快關了吧,怎麼響起來沒完沒了的。收發大伯沒有看我,隻是緊盯著他手裏那隻用於體育比賽的計時秒表。還有半分鍾呢,他說。收發大伯是背衝我站著,他準是從聲音上聽出了進屋的是我。響一下就夠了唄,我說,都聽得見,大馬路上都聽得見,你幹嘛非讓它響那麼長時間。收發大伯顧不上理我,坐在收發室窗口椅子上的收發大媽這時站了起來,替老伴說話。最早還規定響三分鍾呢,是後來有領導說死了偉人才響三分鍾,為了不給政治造成影響,才改成響兩分半的。收發大媽雖然在和我說話,但她的眼睛也沒看我,仍然警惕地盯著窗外。我想問她喊我進來有什麼事,可屋裏的兩個人都背對著我,我也就懶得再開口了。收發室裏非常暖和,裏屋火炕製造的熱量源源不斷地散播到外屋。這時刺耳的電鈴聲終於響完了,我撫著心口鬆了口氣。

收發大伯鎖好電鈴控製開關,把手中的秒表也收進抽屜,然後滿臉堆笑地回身看我。你心髒不好吧,讓這鈴聲就把臉叫白了。收發大伯說著給我讓煙。我沒接他的煙,而是拿出我的煙給他一支。我說我心髒沒問題,隻是以前沒怎麼聽過這下班的鈴聲,乍一聽,覺得跟催命似的。收發大伯笑了,那天天早晨聽上班的鈴響你都堵住耳朵?我說不,早晨響鈴我挺愛聽,早晨的鈴聲像公園的鳥叫。我們說話時,收發大伯已經與收發大媽交換了位置,也就是說,收發室窗口上的眼睛換成了收發大伯的眼睛,而收發大媽開始蹲在地下削土豆皮了。我忽然明白這收發老兩口為什麼對趴在窗口看窗外那麼上心了。想想吧,這收發室的外間是他們的工作地點,這收發室的裏間是他們的生活地點,也就是說,他們從家到班上或從班上到家,隻須邁道門檻之勞,經年累月的,要是不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幹,這種單調,這種乏味,還不得把人生生憋死。所以,他們不滿足於隻負責收發信報,還主動配合單位大院門口的看門軍人對大門口嚴密監視,也就情有可原了。隻是我有點替這老兩口的眼睛擔心。看門軍人是一個班的年輕人輪流值班,而他們,不光人少,年齡也太大,總是處於如此緊張的狀態之中,恐怕是不合適的。我想說,你們老兩口沒事應該回家(裏屋)躺著烙火炕去,可話到嘴邊,我又咽了回去。我也沒再問他們為什麼叫我,我認為,收發大媽喊我進屋隻是一般的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