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班的時候(3)(1 / 3)

往小區深處走了一程,我來到處於小區中心部位的圓形空地右側,接近30號樓東側房山連出來的那個食雜店了。這即意味著,我與我家已近在咫尺。如果在我進入食雜店構成的死角之前,我站在小區中心部位的圓形空地上,或站在那個圓形空地的左側邊緣,隻要往30號樓南邊的31號樓掃上一眼,就可以輕易地看到我家的北窗。可現在,我卻看不到我家的北窗,現在我讓30號樓東側房山的食雜店封住了角度,我就隻能看到射出灰蒙蒙燈光的食雜店了。其實我對看不看我家的北窗興趣不大,因為即使剛才走過小區中心部位的圓形空地時我想到了抬頭,從我家的北窗口我也看不出什麼。我家北屋是我兒子的臥室,我兒子常年住姥姥家,所以我家的北屋幾乎在所有的夜晚都一團漆黑(現在必然也是如此,因為我兒子的學校不可能提前放假)。平日裏,我(如果我在家的話)和我妻子住南間大屋,到了晚上,隻有去看我家的南窗,才能看到些許內容。想著我家不會有內容的北窗和可能有內容(如果我妻子已經下班了的話)的南窗,我磨磨蹭蹭地放慢了腳步。我磨磨蹭蹭地從兜裏掏煙,又磨磨蹭蹭地叼在嘴上,然後把打火機捏在手裏,點煙之前,先就著食雜店窗口泄出的燈光,磨磨蹭蹭地看那個一次性硬塑打火機裏的液化汽還有多少。實在沒什麼好幹的了,我才把煙點著,深吸一口,再衝著無星無月大雪欲來的汙濁天空把煙霧吐出。

同誌,哎哎同誌——

我剛想把第二次深吸進胸腔的煙霧再第二次吐出,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到我身邊的男人叫住了我。被他一叫,我愣怔一下,結果滿口濃煙一絲一縷也沒溜出我的口鼻,我心口一堵,就覺得整口煙霧像火苗一樣一下子燒著了我的肺葉。我估計,這時候要是立刻把我胸膛劐開,它就會與此時的天空顏色相同。

我窩著滿腔的尼古丁看身邊的男人,迅速地回憶著我是否認識他。

我想,借個火。男人手裏拿著盒煙,煙盒外邊的包裝紙還沒拆去。我鬆了口氣。他不是同事,不是鄰居,不是小區的值班打更人,他隻是個恰好想要抽煙但忘了帶火的過路人。我把打火機又掏出來,看著他笨手笨腳地撕扯煙盒上的透明包裝紙。我不怎麼會抽煙,開煙盒都費勁。男人自嘲地解釋一句,慢慢把煙盒上的包裝紙撕了下去,而且不僅是開口一頭,連不開口那頭的包裝紙也一並撕去。我讓他笨拙的樣子給逗笑了。能看出來,我說,你是那種抽耍煙的。對,我又想抽可又怕對身體不好。男人接過我的打火機後,並沒立刻點煙。我平常基本不抽,隻是有時……嘿嘿,有時才抽。我敷衍地說煙這東西,不抽最好。男人見我看他手裏的打火機,忙把打火機舉到唇邊,生硬地點著煙然後撅著嘴吸,發出一種老鼠叫喚似的吱吱聲。你也來一支,他把打火機還給我後,又從煙盒裏抽出支煙向我塞來。我抽著呢,我把他手推了回去。你換一支,他的手退了一下又伸過來。不換了,我得回家了,我衝他笑笑想轉身離去。這——他猶豫一下,攔到我身前。你抽一支吧,我還想求你幫個忙呢,耽誤你一兩分鍾。求我?什麼事?我不得不接過他手裏的煙了,沒用打火機,對著上支煙的煙蒂把它點著。是這麼回事,我想求你幫我掛個電話。男人好像挺不好意思,可他接下來說出的話又能說明他長於此道並訓練有素。我想往家掛個電話,告訴我妻子我今晚陪個外地來的朋友不回去了。可我並不是要接待什麼外地朋友,我是想讓你裝我朋友,跟我妻子問個好說句話。都是男人,都不想讓後院起火,我想你能理解我的。男人的一番話誠懇實在,讓我根本無法回絕。可我——這——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隻能接受他的請求。我問他我都應該說些什麼,我的意思是在電話裏對他妻子說些什麼。你自然一點,念這個就行。男人從兜裏掏出張紙片向我遞來,動作比他開煙盒利索多了。

我和男人一同來到食雜店門口放公用電話的電話桌前,他拿起了話筒,我舉起了他給我的紙片。請一定自然一點,別讓她聽出你在念稿。他在按出電話號碼前,再次對我叮囑一遍。我攥著發言稿的右手竟哆嗦起來,隻會使勁點頭幹咽唾沫了。2-2-8-2-8-7-1-8—我看著男人手指的動作,開始集中精力醞釀情緒,爭取把他派給我的角色演得生動逼真。男人按完電話號碼,用眼睛示意我再靠近一點。喂,Darling是我呀——這家夥,還玩洋的,我真應該告訴他一聲,我不光聽得懂英語,還聽得懂德語呢。哈爾濱那誰來了,還記得不?看來他隻是個中西合璧的水平,且是以中為主。上回在聖宴酒樓洗桑拿——對,我今晚陪他,不回去了……我這時伸手接過了話筒。我手裏的紙片上已經標明,當男人說出“不回去了”時,我要馬上粉墨登場。你好呀嫂子,我是那誰呀,沒忘吧(沒有沒有,哪能忘呢。電話裏的女人說)?今晚我和大哥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商量,讓他陪我一宿行不(行行行,那有啥說的。電話裏的女人說)?我明天還得急著趕回去,就不過去看你了,給你和孩子帶了點小禮物……我沒聽到電話裏的女人對她和孩子將得到禮物(我也不知道什麼禮物)有何表示,因為話筒又被男人拿了過去。按紙片上要求,至此我可以謝幕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