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3)

當許鵬與西白並肩走在校園裏的時候,蘇木像一頭旅途中勞累的動物一樣,無聲地拍打著肌膚的表層,然後會看見無數細密的塵埃從身體的各個角落飛濺起來。蘇木就是在那種眼前近乎一片混沌的時間裏,異常清晰地注視著許鵬牽起西白的手,小冉挽起秦南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麵前完成了數不清的繾綣,以及讓人眼花繚亂的纏綿。

蘇木想起了一個女孩,他雖然從沒有見到過她,可是他的腦海裏有她的麵孔在無微不至地翻湧,像某處脆薄的皮膚下鮮血的淤結。直到有一天傍晚,蘇木和許鵬各自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兩個人閑聊的時候蘇木突然把臉轉向許鵬,許鵬,那個夏小牧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呢。

這時候剛才兩人的滔滔不絕突然就變得鴉雀無聲了。許鵬把臉轉向牆壁角落裏的那把木吉他,自從和西白相處了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碰觸過它。他好像就此遺忘了它。

此刻他不知道,那浸滿了灰塵的弦音會不會像那年的盛夏一樣,絲絲入扣地割裂出幻覺般的疼痛。

蘇木,畢業後你想去哪裏。許鵬在有意轉移話題,他好像一直害怕被某類棱角分明的東西蟄傷一樣。

許鵬的問題一時難倒了蘇木。我也不知道到底去哪裏,也許很遠,也許是我根本到達不了。蘇木忽然想起了一位作家的話,是在一本書上無意間看到的,卻不是很努力地記了下來。他在書中寫,無可救藥的可憐的孩子,你致命的傷口我已經找到了,你正被你身上這朵鮮花所毀滅。

蘇木覺得自己身上有成千上萬朵鮮花在盛放,隻要其中一朵枯萎了,就可以將他從頭到腳地湮滅。

大一下學期的春天快要過去的時候,蘇木會看見許鵬經常一個人跑到學校後麵不遠處的一片湖旁,沿著它一圈又一圈地走。湖的四周早已荒草叢生,不經意間一陣風吹拂過來,遠遠地看過去像極了一片細小的波浪在起伏。這樣細微的波浪,蘇木看久了卻突然感覺眼角處酸澀不已。然而這時候的湖麵,依然平靜得近乎殘酷。

在一次老鄉聚會中,蘇木偶然從高年級的學長口中得知,學校後麵的那片湖,曾經吞噬過一個年輕的生命。蘇木本想還打聽點什麼,可是這時他已轉過身去,並沒有繼續把它說下去。蘇木想,是不是每個人的心底,都習慣去隱藏一些東西,他們並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要把這種沉浸在黑暗角落裏的隱藏,毫無遮掩地袒露在與此無關的一些人麵前。

蘇木在聚會上喝了些白酒,在從飯館回到宿舍的路上,他用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微醉而迷離的眼神,朝陽光傾瀉的方向努力地看過去,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陽光有點晃眼。他看見被樓群割成塊狀的天空,逐漸模糊成一片朦朧的光暈,一種隱約的呐喊從地表貫穿而上,隨即把他眼中的那片光暈衝擊得粉身碎骨。

他感到頭頂上有一些莫名的看不見的東西,正紛紛揚揚地朝他砸下來。那一瞬間他閉緊了雙眼,在等待被誰來宿命地降服。

睜開眼時他想,有時候一個人的束手就擒,卻怎麼也敵不過另一些人的墨守成規。幸福源自於兩個人的無言相對,可是隻要另外一個人走進來了,便從中升騰起一股毀滅和遺忘的力量。

他們終將在這種力量下各自馴服,抑或各自安於他命。

蘇木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眷戀上了那種醉後的眼神的微弱迷離與精神的輕度恍惚。他想,這也許就是幻覺產生的某種途徑。他記起曾經在文學社的某個會上這樣介紹過自己,喜歡海與藍,麥田與天空,喜歡遠方,喜歡幻覺,然而,我最喜歡的還是睡覺。

他剛說完一個女生就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用尖厲的分貝不假思索地打斷其他人的竊竊私語,喜歡遠方的人都是習慣逃避現實的懦夫。表麵上對現實的種種感到失望,以致於無可奈何地選擇另一種更為背離自我的生活方式,實際上他們比所有人都畏懼現實的責難,因此也經不起這個世界的半點風吹雨打。用一句話去概括,他們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懦夫與傻瓜。

蘇木聽那個女生一口氣說完這些,內心就隱隱地作痛起來,可他終究沒有站起來去辯駁她。在他以後的生活中,他很多次都在想,是否真的如那個女生所說,他和那些他不認識的卻同樣喜歡遠方,慣於把理想一同寄托在遠方的人,他和他們的行徑是一群懦夫與傻瓜的最初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