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你,你也住在這棟樓嗎。蘇木用右手的食指接觸了一下鼻子與嘴唇的接合部,近乎唏噓地問道。
剛經過這裏,看見你在這邊就走過來了。那個,不好意思,你抽不抽。秦南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再從那包煙裏抖出一根遞到蘇木麵前。
蘇木搖搖頭,麵帶歉意地笑了笑,神態淡定地說,我不抽,你別客氣。說完就把那包煙推了回去。
秦南有點尷尬地把它重新放回到口袋裏,然後把右手夾著的那支煙在左手上反複地磕了幾下。蘇木注意到這個容易被忽略的動作,幡然醒悟道,哦,差點忘了。一邊說著一邊就跨進宿舍,在許鵬的桌子上拿了一隻打火機遞給秦南。
不知道是忘了的緣故,還是吸煙的習慣性行為,反正蘇木看見秦南在點燃煙後,便大搖大擺地把那隻打火機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蘇木並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他隻是在想,那隻有著細碎籃球紋理的黑色打火機,打開的時候火焰是近乎透明的淡藍色,在光線稍微暗淡一點的地方看上去感覺會很不錯。許鵬在多個月光柔和的夜晚,喜歡運用右手的大拇指與中指使其秒不可言地旋轉起來,然後左臉頰枕在左臂上,兩隻眼睛在那種旋轉中慢悠悠地閉上。
最近你好像變得更壯了一點。蘇木沒話找話地說道。
嗬嗬,是嗎。我怎麼沒有覺察到。秦南說著就吐了一個形狀規範的煙圈。
你和小冉在一起挺忙的。
有時候有點忙,有時候還忙不過來。她還惦記著讓你來幫忙呢。
幫什麼忙。蘇木對秦南措辭恍惚的言語,一時感覺惹得一頭霧水。
秦南沒有回答蘇木,在隔著三步遠的時候衝蘇木揮了揮手,然後轉過身,步伐從容而堅定地走下樓梯。走到樓梯口轉角的時候,他抬起頭朝蘇木笑了一下,然後迅速跑下樓去。蘇木依然站在樓梯上,像一個落魄的沉思者,對秦南所說的幫忙和樓梯口轉角的微笑百思不得其解。
那時候,蘇木依然沒有深入地去想很多事情。他覺得那些看起來很複雜甚至很有內涵的事,隻不過是一些習慣簡潔思索的人倦於表達的結果。蘇木覺得,這種狀態未嚐不好。
甚至在有陌生的麵孔經過蘇木身旁時,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那個黑暗潮濕的夜晚,天空的深處有蜿蜒而明亮的巨大縫隙瞬間蔓延開來。小鐵的整個臉龐被那縫隙所傾瀉出的光芒籠罩住,蘇木在翻騰而深沉的雷鳴還未到達前,雙手握緊木格子窗欞,對已全身濕透而顫抖不止的小鐵一字一頓地說,小鐵,我們從此要簡單而快樂。
那年的雨水在蘇木的記憶裏格外悠久而綿長。蘇木想,至少在今天,或者在以後更遠的日子裏,有些事情一旦沉澱下來,便如此難以忘懷。是我們舍不得忘記,還是記憶沉澱得頑固不堪。
小鐵,現在的你又會是哪種模樣呢。希望你,還有英英,還有你們那可愛的小家夥,一起幸福起來。蘇木想到這些,忽然就有一股莫名的傷感,遏止不住地在他胸膛裏洶湧咆哮起來。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從身邊走過了,就很難再回來。
而我們隔著流年長籲短歎,或者捶胸頓足,卻又無可奈何。
秦南走了以後,有一段時間蘇木在想,他不是和小冉一直在那片藤蔓背後纏綿嗎,怎麼突然趕到這裏來了。蘇木這麼想著的時候,就要閉上眼睛睡過去。他走到木板桌子旁坐下來,然後趴在上麵一邊想著一邊睡著了。
蘇木睡了很久,醒來後就迷迷糊糊地聽見許鵬說夏天睡覺夾被子有點肉夾饃的韻味。蘇木感覺一隻腳麻木了,走起路來一步一跳,像某種植物在風力作用下的參差不齊。
許鵬麵朝窗外,眼神渙散地說,蘇木,有沒有看見我桌子上的打火機。
看見了,我把它送人了。
那送給誰了。
送給別人了。
下午係裏舉辦的班級拔河比賽,因許鵬的參與而顯得格外壯烈。決賽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由於過分投入而導致用力的部位有所偏離,許鵬的牛仔褲倏地從腰間滑落,而那種危急關頭他當時並不知情,依然在眾人忍不住的哄笑聲中作拚命三郎狀。
後來在許鵬堅持不懈的努力下,班裏拿到了冠軍。許鵬說,這次真的為集體獻身了。說完後就搖頭晃腦,像某種史前動物一樣麵目可憎。
這時候,依然是夏天。有許多人一起笑,也有許多人一起坐在石椅上淺淺地睡著。不遠處,有人在低著頭唱,唱那些容易遺忘的雲淡風輕,唱那些雲淡風輕的長樂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