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1 / 3)

蘇木在一次理論課上,聽到老師講關於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問題。講到一半的時候,那老師大概意識到了自己講解的途徑不夠形象和具體,便像眾多有過此類遭遇的伯樂一樣,向同學提問便成了他們化解遭遇的慣用風格。

那老師踱著碎步走下講台,雙手背在身後,姿態儒雅從容,給人一種事必躬親的責任感。

蘇木在那種淋漓盡致的責任感氛圍中徹底清醒過來。此前他在這類無聊至極的課堂上,總抱有一種昏昏欲睡的聽覺前奏。

被提問的學生一本正經地說道,物質文明是精神文明的基礎。然後再作一些基礎性的論述與表達。蘇木覺得物質和精神,如果被賦予兩手抓的曆史使命,便不再呈現出一個是基礎另一個基礎之上的關係。若真的是那樣,就不是兩手抓了,而是一隻手抓精神文明,一隻腳抓抓物質文明。它們應該是並列的。

然而蘇木並沒有當眾站起來,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告訴任何人。蘇木在上每一節課時,都習慣去坐靠近右邊牆壁的最後幾排座位。有幾次,他看見小冉坐在靠近講台的前幾排,看見她若無其事地把頭別向一邊,然後又別向另一邊,眼神裏充滿了尋找的千言萬語。

她在尋找什麼呢。蘇木這樣去想的時候,偶爾會撞上小冉的目光,而在兩個人目光遠遠地隔著人群相遇的那一刻,是兩個人短暫地相視一笑後略微低下頭的坦然。

而許鵬,蘇木很多次都看到他坐在一個角落裏,雙手支著下巴,麵朝著黑板前老師唾沫橫飛的講解無動於衷。他是不是已經被老師誇張的肢體語言給弄傻了,蘇木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許鵬如今拖家帶口的怎麼能也怎麼會傻呢,他還許諾過畢業後要帶西白去藏北高原舉行婚禮。

許鵬在一個雲淡風輕的午後,躡手躡腳地跑到邊走邊唱的西白身後,猛然地抓住她的一隻手。在西白還未緩過神來的時候,許鵬便鄭重其事地向她宣布,西白,我們畢業後去美麗的藏北高原結婚生孩子吧,你不是一直都喜歡純潔的格桑花和神秘的轉經筒嗎,我們一起去。

西白記得,許鵬向她說出這些的時候,是夏天裏躲在樹葉背後的知了聒噪得最為歡快的時候。這樣始料未及的氛圍,幾近讓她暈眩。而這時候許鵬與她四目相對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和深情。

她快要在那樣的眼神裏無以複加地淪陷。她想提起雙腳跳過這一場沉迷的幻覺,可是他那樣舍棄所有地愛她。

西白把頭低下去,幾乎低成一個年華恍惚的十字路口。抉擇再度無所適從。

生活依然平淡如水。蘇木看著自己,也看著身邊的人或幸福或傷痛地走過。隻是那樣的幸福和傷痛,一度沉澱到季節的最深處,而得以在眾人眼前浮現的,是望不到盡頭的平整和淡定,像波濤洶湧的海平麵。

這樣又過了一年。

大二接近暑假的那時候,蘇木覺得時間有必要可以短暫地停頓下來。那時候的蘇木已經感覺到了任何一種旅途的勞累。每天走在路上,麻木會一陣一陣地漫過手腳,像建築工地上的腳手架一樣,在夜以繼日的匆忙後,有一天夜裏會突然冰涼下來。

這時候許鵬會指著水泥場地上一群拔河比賽的大一學生說,看他們整個一集體叫春似的。蘇木打趣道,很有你當年的神勇啊。西白對許鵬的說法不屑一顧,說,奮不顧身才是我們年輕人該有的生活態度。

隻是什麼時候失落了奮不顧身的生活態度,他們誰也記不清了。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許就在剛剛過去的不久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許多人在一夜之間學會了從掙紮到墨守成規。生活會賦予置身其中的每一個人前所未有的錯落有致的姿態。

這種姿態便是銘記和忘卻所要付出的代價。

蘇木在課堂上發現了許多奇特的景象,比如不管是上什麼課的時候,總會有一部分人在教室後麵醞釀睡眠或者進入睡眠,一部分人低著頭竊竊私語或者自言自語,另一部分人抬起頭向前方觀望,眼神隨著老師塗鴉在黑板上的白色字跡四處遊走,或者隨著老師手舞足蹈的空氣軌跡翻來覆去。

每到下課的時候,一些人便爭先恐後地從門裏向門外魚貫而出,以一條魚的身份向往另一條魚的光澤,或者光澤周圍絡繹不絕的氣泡。蘇木偶然看見那些氣泡忽上忽下,居無定所,像每一個遊牧民族的戰前宣言。

隻是那樣的宣言會半途而廢,毫無威信可言。這時候起氣泡就要不出意外地破滅,在水中像一朵花的盛開。

任何有空氣支撐的軀殼都不會長久的,蘇木想,可是在很多個瞬間,我的身體裏卻布滿了各色各樣的空氣,它們沿著脈絡到處碰壁,直至貫穿我的全身。

那時候蘇木經常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飄起來,一直飄到天涯海角,甚至天堂之外。那裏定居著他的許多銘記和忘卻。

在一個人行走的時候,蘇木偶爾會遇上一陣風。那陣風麵對著蘇木吹起來,他閉上眼睛,以一個睡眠的姿勢迎接,於是身體被瞬間抽空,四肢任性,頭顱縹緲。而體內所有蟄伏下來或者還在翻騰的氣泡,都無一例外地去迎合那陣風。

蘇木的靈魂輕盈地越過麵前或者身後的千山萬水。

蘇木這時候看見許多人踩著此起彼伏的鈴聲,高低起伏地湧向同一個落腳點,像許多隻鳥收攏了各自的翅膀。其中的一些人會在途中停頓幾秒鍾,然後煞有介事地回頭觀望什麼,看起來真有點像羈鳥戀舊林的實況報道。

課堂上老師費力的講解,傳達到蘇木這裏,就成了催眠的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源泉。於是蘇木有時候會像其他人一樣,在老師洪亮男中音的襯托背景下,像一隻貓一樣安靜地睡過去。

窗外的夏天逐漸逐漸濃烈起來,所有人開始躲在雨傘下麵目可憎地憤怒,抑或是輕輕地談吐一季的芬芳。

我的寫作不需要酒精,尼古丁,性和咖啡因。隻要賦予我安靜的周遭和充足的睡眠便已足夠,客氣的話,還可以加上一瓶白開水,我的文字需要水分,而我文字中的主角和配角應該是靈性與血性的集合體。

在告別文學社的一次發言上,蘇木作出了如此表述。他想衝出那些被小資寫作和頹廢寫作淹沒起來的文字枷鎖。人無論在虛擬中還是在現實中活著,幹嗎不能活得純粹一點,少點雜質和汙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