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3 / 3)

秦南是被警車接走的。那晚警笛的呼嘯聲刺破了所有人所有認真匍匐或者麵目猙獰的過往,而那紅藍相間的警燈閃過所有人頭頂的時候,蘇木知道,秦南這一次或許真的不再回來了。

秦南在被抓上車之前對蘇木說,蘇木,幫我照顧好小冉。小冉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你要好好珍惜。

警車很快就發動了,無邊的呼嘯洶湧而來,刺痛了所有毫無防備過來的耳膜。蘇木看著秦南的身影在隔著鐵柵欄的玻璃後麵,格外瘦小地模糊下去,直到水泥路的盡頭。

小冉發瘋似的跟在警車後麵跑,邊跑邊喊,秦南,你明天要回來,一定要回來。你說好了要帶我去新疆吃好吃的哈密瓜,說好了不可以反悔的,反悔了你就要變成小豬讓我打的。

蘇木看見小冉跌倒了又爬了起來,好看的連衣裙很快就被弄髒了。裙上的花朵瞬間枯萎得麵目全非,蘇木聽見花瓣散落在風裏時血肉模糊的旋轉,升騰,直到定格在一片莖葉的廢墟。

水泥路兩旁的梧桐樹突然就劇烈地搖晃起來。有一陣風在蘇木的麵前俏皮地打轉,地上細碎的紙屑和沙塵於是逆流而上,蘇木感覺自己的眼睛被一些細微的沙塵所點綴。

蘇木努力地揉了揉眼睛,一些透明苦澀的液體就不聽話地偷偷跑了出來。

秦南是在一個晚上告別小冉後,在回去的路上點燃了那位校領導嶄新的奔馳車。他告訴小冉,他想在離開學校前幹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車子響應了他的號召,很輕鬆地就燃著了。

那位領導對著一堆焦黑的廢鐵,已經憤怒得語無倫次,發誓一定要抓住並嚴懲肇事者。警察很快就破了案,因為秦南第二天晚上就打電話給公安局自首了。

後來蘇木得知秦南的作案工具很簡單,隻有一隻打火機。那隻黑色的打火機上有細碎的籃球紋理,打開蓋子時會有近乎透明的淡藍色火焰從頂端冒出來。

蘇木記得,許鵬在一年前多個失眠的夜晚都一如既往地責怪他。蘇木,那隻打火機是我媽大學時的一個朋友送給我爸的生日禮物,你卻把它隨便送給別人。那你快告訴我,到底送給誰了呢。

這時候,從那隻打火機上冒出的淡藍色火焰,就無比歡快地一閃一閃地呈現在蘇木和許鵬的腦海中了。

我的流年,你的惆悵。我的簡單,你的快樂。

小冉沒有參加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在考試前夕小冉申請到了休學回家一年的假期。

蘇木送小冉到火車站,兩個人一路上沉默寡言像被對方欺負了一樣。小冉,回到家的時候要聽爸爸媽媽的話,要早睡早起打太極拳做眼保健操,要準時吃飯準時洗澡上廁所,一有事情還要準時和我聯絡。在家呆悶了可出來散散心,也可隨時回到這裏來,這裏有我,秦南,還有許許多多關心和愛護你的人。

蘇木記得那天他對小冉說了很多話,他很奇怪自己一開始的沉默並沒有貫穿到最後。隻是對於有些潛伏進心底的東西,語言應該是一種最無奈也最危險的表達,但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站台上像往常一樣擠滿了人,每個人的臉都像一幅無精打采的素描,或淡淡的喜悅或微微的憔悴,而更多的是麵無表情。

人們用各色各樣的打扮來劃分彼此的界限,舉止分明,談吐獨特。任何無謂的重複和疊加都會被置於死地。

火車停過來,小冉迫不及待地跳上去。蘇木對著小冉的背影一個勁地揮手,可是很快就看不見她了。

提示乘客發車的廣播響了起來。蘇木透過灰蒙蒙的玻璃窗,卻看見小冉撥開過道上的人群,不顧一切地跳下車。

我要去陪秦南,蘇木,他一個人呆在裏麵會很冷。小冉說完就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開了。可是沒跑多遠就摔倒了。

小冉,你跳下來的時候定是把腳崴了,現在讓我背你去醫院。蘇木氣喘籲籲地趕過來,汗水從額頭一路跋涉到了嘴角,蘇木把嘴用力地抿了抿,有鹹鹹的味道從舌尖到體內擴散開來。

小冉搖搖頭,扶著檢票口的欄杆緩緩地站起來,麵色比以往凝重了許多。謝謝你,蘇木。你對我的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給你。秦南他一個人呆在裏麵,會孤單,會冷也會餓,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不管。

上天已安排他和我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相遇,我已經沒有辦法拒絕任何一種相守。

原來愛一個人,不一定是幸福的。可是我願意一輩子愛下去。

許鵬趕到車站的時候,小冉已經跑遠了,隻剩下她的背影在蘇木的眼裏無比瘦小也無比倔強地漸次黯淡下去。

蘇木,我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早知道是這樣,兩年前我就不該來這裏。我對不起韓冉,是我害了秦南。

蘇木聽見一個男人崩潰的哭泣。他安靜地蹲在角落裏,流淚沒有讓他產生任何聲音。

蘇木走過去,同樣蹲下來,伸出手揉了揉許鵬的頭發。是的,許鵬已經是個男人了。我們已經長大了,卻把許多東西丟在原處,它們沒有和我們一起成長,所以都回不來了。

你沒有錯,我們大家都沒錯。錯的是我們對生活作了太少的假設,是我們對生活的判斷一開始就出錯了。

我們都可以堅強,一切都會來得及挽回。

小冉終是沒有見到秦南。他不想再見任何一個曾經熟悉的人,包括從遙遠的新疆連夜聞訊趕來的爺爺。

秦大爺已經很年邁了,走起路來顫巍巍的,隨時都有可能摔倒。有風吹過秦大爺的白發蒼蒼,於是白頭發就淩亂地隨風搖擺起來。

歲月給一個老人的皺紋這麼多這麼深,那些皺紋裏一定是刻滿了四季無言的滄桑。

小冉走過去攙扶他,他卻用力地甩開了小冉的胳膊。秦大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反常的平靜開始讓人擔憂。

這一年的夏天,漫長得肆無忌憚,也熱得史無前例。可是這樣的季節看起來很平靜,所以走在其中的每一個人,並不能從任何一種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更多的暗湧。